
眼前漸漸暗了下去,再無一點光亮。
沈玉薇暈了過去。
“夫人!夫人!”
耳邊似有誰在輕喚。
像極了當年,裴景衍踏雪尋梅,折一枝梅花而歸,隔著半開的窗欞對她笑。
“夫人夫人!你看我剛摘的這枝,開的最好,格外配你。”
那時他嗬出的白氣混著梅香飄進來,落在她繡著寒梅的帕子上,暖得她指尖都發顫。
他總愛在下雪天跑出去,說要給她尋“天底下最配沈玉薇的景致”。
有時是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有時是簷下冰棱串成的簾,有時是開的正豔的花枝......
那人回來時鼻尖總凍得通紅,卻愛先把暖爐塞進她手裏。
“夫人!您醒醒啊!”
沈玉薇睜開眼,卻隻見梅蕊伏在床頭,哭的淒慘。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她費力睜開一線,看著頭頂陌生的床幔,又想起了被砸毀的千斤撥步床。
她心痛如絞。
卻還懷揣著最後一絲希翼。
“那床......”
“夫人......那床已經毀了。”
回答她的卻是梅蕊的哽咽。
“侯爺下了令,不但砸了,還連散落的床架子都一並燒毀了,”
“說是要......要讓您長長記性。”
長記性?
沈玉薇苦笑。
那個從前允諾她,可以在侯府裏任意放肆的人,如今卻開始因為外人規勸著她,讓她長記性。
“那阿桑呢?她的孩子......”
“保住了。”
梅蕊偷偷瞧了眼沈玉薇的臉色,低聲道,
“侯爺說,讓夫人休養幾日,便去阿桑姑娘那立規矩。”
“省得,夫人再衝撞了阿桑姑娘。”
沈玉薇勉力支撐起來的身子,一下子又失了力氣,倒了下去。
裴景衍雙親早亡,沈玉薇嫁進來後,從未被立過一日規矩。
曾惹的京中不少家中婆母難纏的夫人羨慕不已。
如今,卻要她這個侯夫人向外室行禮立規矩。
怕不是會淪為京中笑柄。
可不想第二日,阿桑又找上了門。
“姐姐,裴哥哥說要帶我去京郊騎馬,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特來邀你一起去。”
沈玉薇合上了手中的賬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麵磨損的邊角。
七歲那年,她跟著母親去市集買絲線,忽然有匹烈馬掙斷韁繩瘋跑過來,馬蹄幾乎要踏到她臉上。
是路過的裴景衍,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把將她推開,自己卻被馬蹭到了胳膊,留下一道長長的疤。
從那以後,她便對馬有了陰影,連靠近都覺得心悸。
“多謝妹妹好意,”
沈玉薇淡淡拒絕,
“我身子不適,就不去了。”
阿桑臉上的笑淡了些,麵上掛起了受傷。
“姐姐這是哪裏的話?整日悶在屋裏才容易生病呢。還是說姐姐不願意與我同去?”
“可是......”
她撫著小腹,語氣帶著幾分得意。
“我如今懷著身孕,裴哥哥說,要多出去走動走動才好。”
沈玉薇抬眼,看著她眼底藏不住的得意,想著她肚子裏到底有一條小生命,終是存了一分善心。
“騎馬顛簸,你如今懷著身孕,實在不宜做這般危險的事。還是仔細些好。”
“危險?”
阿桑嗤笑一聲,擺了擺手。
“姐姐就是養在深閨裏太金貴了。我們養蠶人,哪有那麼嬌貴?小時候在桑田裏追著跑,爬樹掏鳥窩,摔了多少跤也沒見怎麼樣。如今不過騎個馬,能有什麼事?”
她說著,忽然提高了聲音:“來人。”
門外立刻走進兩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是裴景衍特意撥給阿桑使喚的。
“扶夫人起來,咱們該走了,別讓侯爺等急了。”
“放開我!”
沈玉薇厲聲拒絕,卻被那二人半拖半架地帶了出去。
到了京郊馬場,裴景衍已牽著兩匹馬來回踱步。見她們來了,他隻淡淡掃了沈玉薇一眼,便上前扶住阿桑,語氣裏是她許久未聞的溫柔。
“桑兒,慢點,我扶你上馬。”
阿桑笑著應了,臨上馬前,還特意回頭看了沈玉薇一眼,眼神裏帶著幾分挑釁。
沈玉薇被仆婦按在一旁。
她看著裴景衍耐心教阿桑控馬,看著阿桑騎著馬在場上慢跑......
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
直到阿桑的馬不知受了什麼驚,猛地揚起前蹄,發出一聲嘶鳴,隨即朝著沈玉薇所在的位置衝了過來!
“阿桑!”
裴景衍臉色驟變,拔腿就追。
看台上的沈玉薇瞳孔驟縮,渾身發顫。
那馬奔騰的姿態,和當年市集上那匹瘋馬漸漸重合,恐懼像藤蔓瞬間纏住她的四肢,讓她動彈不得。
“抓住韁繩!”
裴景衍嘶吼著,眼看就要追上,卻發現馬徹底失控,韁繩在阿桑手中亂晃。
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躍起,一把將馬背上的阿桑抱了下來,將馬用力一推。
兩人重重摔在草地上。
而那匹脫韁的馬,沒有絲毫停頓,朝著呆立的沈玉薇衝去!
距離越來越近,馬蹄聲震得地麵發顫,沈玉薇甚至能聞到馬身上的汗味和塵土味。
不知怎的,她腦海又閃過了多年前那個市集,少年裴景衍將她小心護在身後,朝她回頭一笑。
“別怕,有我。”
隻是如今,他已經護起了別人。
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蹄,沈玉薇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