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活在一千年前,院長時常指著野史裏泛黃的畫像,告訴我。
“成天吵著見爸爸,你看清楚了,你爸長這樣。”
畫像裏,爸爸穿著古裝,頭發用發冠束起,格外俊俏。
我每天抱著畫像睡覺,醒來等他接我回家,卻始終沒等到,
直到某天醒來,我竟被太監壓著脖子,用力按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陰陽怪氣,“駙馬,公主體恤你,怕你在冷宮中煩悶,賞了個活物給你解悶,你可得好好感謝公主。”
我迷茫抬頭,看到了瘸著腿,躲在牆角啃饅頭的癡傻男人,
他的臉,衣著打扮,與畫像中的爸爸一模一樣。
我震驚的紅了眼睛,下一秒眼前卻赫然飄過奇怪的彈幕。
“陰鷙反派搶了庶弟的救命之恩,成了駙馬又怎樣,現在真相大白,直接被打殘了一條腿,還被灌了毒藥,以後都不能生了,餘生隻能在冷宮裏混吃等死,活該。”
“任務者幹得真漂亮,要是讓陰鷙反派當上皇帝,這個朝代就完了,他殺人如麻妥妥暴君啊!幸好幸好,陰鷙反派已經瘋了,再也不可能謀權篡位了!”
我瞬間明白。
原來,我爸爸被人逼瘋了,所以他才沒來孤兒院接我回家。
1.
陰陽怪氣的太監走後。
破落的冷宮裏,隻剩下我和爸爸。
我紅著眼睛上前,小心翼翼的掰開爸爸緊攥著的,那團泥汙饅頭的手。
隨後,將臟饅頭丟到了旁邊的池塘裏。
水麵“噗通”一聲,濺起渾濁的水花。
瞬間刷過一片彈幕:
“小萌寶幹的好,我以為隻是一個打醬油的小娃娃呢,沒想到是正義的使者!”
“對對對!垃圾都不讓陰鷙反派吃,磋磨死他,活活餓死更好!”
爸爸看著那消失在水中的饅頭,眼神有幾分落寞。
他張了張嘴,發出含糊的聲音:“餓......”
我眼淚直冒,湊到爸爸身邊。
稚嫩的手,小心翼翼地幫他理著額前淩亂沾著草屑的碎發,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那個饅頭臟臟,吃了拉肚肚,寶寶給爸爸找好吃的,好不好?”
爸爸瘋了,沒有回應我。
我從小在孤兒院裏生活,今年滿七歲了,自理能力特別強,
簡單摸索地形後,便一頭鑽進冷宮那幾乎被灰塵淹沒的小廚房,翻箱倒櫃,
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小袋受潮結塊的麵粉。
又在長滿雜草的冷宮裏,采了一些勉強能吃的野菜。
忙活小半天,我用豁了口的破陶罐,煮出一碗飄著野菜的疙瘩湯。
我打來水,小大人似的幫爸爸洗幹淨臟兮兮的手,
又用自己的袖子沾濕了,一點一點擦掉爸爸臉上的汙痕,露出了蒼白卻依舊俊美的容顏。
然後,我學著夢裏爸爸喂我的樣子。
舀起一小勺,鼓起腮幫子呼呼吹涼,送到他嘴邊。
“爸爸乖,張嘴,啊,香香哦!”
爸爸看我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可眨眼間又熄滅了,隻剩下懵懂的癡傻。
他乖乖張嘴,小口小口地喝著,像個需要人照顧的嬰兒。
我滿眼淚光,爸爸好像受了很多苦,他不是不能來接我回家,他是無法接我回家。
以後,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爸爸。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
冷宮那扇破門被人一腳踹開!
走進來一個穿著黑紅金絲裙、麵容冷酷如冰的公主蕭鳶。
她的身邊,有一個渾身匪氣,眉眼與爸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摟著她,麵首秦暮遇。
我知道,他不僅僅是彈幕裏的庶弟,更是一個帶著特殊使命的任務者,他的目標,就是徹底摧毀爸爸。
他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掃過爸爸。
他刻意摸了摸公主的肚子,帶著毫不掩飾的炫耀和惡意。
“駙馬,你這狗窩真是臟死了,要不是有潑天的喜氣,我可真不想來看你!”
“太醫剛剛確診,公主有喜了,這是公主的第一個龍嗣哦!”
他笑著,那笑聲裏透著任務即將完成的得意。
“有好消息,我第一個就想告訴你,畢竟你的孩子死了,現在又是個生不出蛋的廢人,我總得把我的喜事跟你分享分享,免得你日子過得寂寞啊。”
公主站在一旁,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隻有濃濃的厭棄。
“父皇賓天,本宮不日就要登基,暮遇能讓本宮懷上孩子,乃國之大幸。”
“你身為駙馬,卻身有殘缺,心智不全,更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
“占著男後之位,實屬德不配位!”
“本宮今日前來,是想讓你自行退位讓賢,也算你為江山社稷,做最後一點貢獻。”
我讀書不多,卻感覺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充滿惡意狠狠紮在爸爸身上。
可爸爸好像沒聽懂。
他不難過,而是神色平靜的低著頭,小口喝著疙瘩湯,甚至還能對著碗,傻乎乎地“嘿嘿”笑了一聲。
彈幕瞬間爆炸:
“爽飛了!廢駙馬的劇情終於來了,陰鷙反派快滾下後位,然後迎接悲慘的一生吧!”
“任務者加油!徹底摁死這個本該成為暴君的反派,曆史絕不能重演,真惡心!”
“公主聖明!對這種竊取別人救命之恩、還妄圖染指帝位的反賊,就該踩進泥裏!”
秦暮遇見爸爸毫無反應,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和探究。
他幾步上前,猛地捏住爸爸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
“你是真成了木頭傻子,還是在裝瘋賣傻?”
我擔心爸爸,生怕他被人欺負,可更怕自己說錯話,給爸爸帶來麻煩,不敢輕舉妄動。
爸爸咿咿呀呀的叫喚著,將陶碗摟得緊緊。
秦暮遇見狀頓時嫌惡不已,眉頭卻瞬間舒展開了。
“嘖嘖,駙馬吃的這是什麼豬食,真可憐啊,還好我心善,特意給你帶了點好吃的東西!”
“來人,把東西拿進來。”
很快,一個太監從門外提進來充滿餿味的狗盆,
我看了看,盆裏混雜著肉骨頭、臭氣熏天的餿飯,還有隻剩魚刺的殘羹冷炙!
這哪裏是人能吃的東西,院長喂給狗狗的飯菜,都比這些好。
“駙馬,這是禦膳房做出來的好東西,賞你了,”秦暮遇獰笑著下令。
“請駙馬品嘗。”
話音落下,幾個太監就立刻撲粗暴地按住爸爸瘦弱的肩膀,捏開他的下巴,就要將那泔水往裏灌!
“不準欺負我爸爸!”
我再也忍不住了,像顆小炮彈一樣從角落裏衝出來,
張開細細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擋在爸爸麵前,對著那對高高在上的男女,尖聲哭喊。
“你們是大壞蛋!他是我爸爸!你們不準給他吃臟東西!”
秦暮遇被我罵得一愣,隨即那張俊秀的臉扭曲起來。
“哪來的野種小賤婢?敢對本大人吠叫?!給我往死裏打!撕爛她的嘴!”
幾個太監立刻凶神惡煞地撲向我。
瘦小的我像片落葉被輕易掀翻在地。
“不打!不打寶寶!”
一直癡傻的爸爸,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鉗製,像護崽的野獸一樣撲到我身上,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死死護住我!
他對著那些行刑的太監,語無倫次地哀求。
“我吃,我吃......別打寶寶,別打......”
他看也不看,一把抓起地上灑落的、沾滿泥土的泔水,拚命地往自己嘴裏塞。
大口大口地吞咽。
“好吃,好吃,別打寶寶......”
我看著爸爸為了保護我如此受辱,眼淚頓時大顆滾落下來。
我也猛地抓起一小把地上的“飯”,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
餿味差點令我吐出來,可我強忍回去。
“爸爸,你少吃一點,讓我吃吧。”
彈幕詭異地停滯了一瞬,然後瘋狂滾動:
“這小娃娃跟陰鷙反派,我天,我竟然有點感動,絕境中的雙向奔赴,不管陰鷙反派從前怎麼樣,至少現在是挺好的。”
“任務者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雖然他是陰鷙反派,可以弄死,沒必要虐待吧?”
“樓上閉嘴!聖母滾!對暴君預備役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任務者在拯救世界!”
公主眉頭緊鎖,仿佛這一幕汙了她的眼。
秦暮遇則十分滿意,嫌惡地捂住口鼻。
“兩個不知好歹的瘋子,狗都不吃的東西,竟然誇好吃,跟你們待在一起都臟了我的眼!”
“駙馬,不管你真瘋還是假瘋,十天後就是公主登基大典,我也將是唯一的男後,”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針,狠狠刺向地上的爸爸,“記得把你的駙馬印,恭恭敬敬地奉上給我,要是耽誤了吉時,有你好看的!”
等他們離去,我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然後看向渾身汙穢,還在無意識咀嚼的爸爸。
“爸爸,壞人走了,你快吐出來,這種臟東西不能吃的,爸爸......”
我將院長教我的,給爸爸催吐,等爸爸把餿掉的飯菜吐出來,才心疼的抱住了他。
“爸爸,對不起,是小寶害了你,小寶以後一定會保護爸爸,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了!”
被我抱住的爸爸,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他竟也抱住了我傷痕累累的身體,神色癡傻的衝我笑了。
“寶寶,乖乖,在在......”
我也衝他笑了,依偎在他懷裏。
“爸爸,我有爸爸了,這次,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我想跟爸爸好好在冷宮裏活著,可秦暮遇的太監總變著法子折磨我們。
克扣微薄的米糧,送來發黴的食物,故意在雨天,掀翻我們好不容易修補好的屋頂,
夜裏,我縮著身體,躺在爸爸的懷裏。
“爸爸,這裏的壞人好多,我們逃吧,院長說了,長大後就能工作了,小寶七歲了,已經長大了,逃出去後可以幹好多活,養爸爸!”
爸爸沉默很久,才癡癡傻傻的回答我,
“不能逃,會挨打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能逃,不能......”
我不懂那麼多,我隻是不想再失去爸爸。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爸爸,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孤兒院裏最小的孩子,不愛說話,哥哥姐姐們總打我,搶別人給我的東西。”
“我總想著忍一忍,等爸爸來接我就好了。”
“可我越忍耐,他們就越過分,有個誌願者姐姐給了我一包糖,他們想吃,逼我交出來,我不肯,他們就把我養的小貓貓打死了,”
“我那天很傷心,很憤怒,拿起了棍子,跟他們拚了。”
“我以為他們會打死我,可沒想到,他們卻開始害怕我了,見到我都繞道走,連院長爺爺都怕我哭鬧,還將你的照片給我看了呢。”
“忍耐會挨打,反抗才是出路。”
我感覺到爸爸抱著我的手微微收緊。
我蹭了蹭他的脖子,“爸爸,你超級厲害的,院長爺爺跟我說過,你是男人中的男人,是曆史上出名的皇帝,所以不要怕,咱肯定會好唔......”
抱著我的爸爸身體猛地一僵,
他幾乎是瞬間捂住了我的嘴,生怕我再說出什麼話來。
彈幕開始嘰嘰歪歪,“小宮女怎麼知道陰鷙反派是暴君?難道她也是任務者?”
“陰鷙反派剛剛那動作,看著不像傻子啊。”
“應該是巧合,現在改變劇情了,書裏說他此後癡傻一生,在冷宮裏活活餓死了,不過,還是希望任務者別大意了。”
此後幾天爸爸依舊癡傻,始終忍耐著麵首的折磨。
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直到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宮女如意帶著禮盒來了。
“駙馬,這是準皇後賞你的。”
“秦公子明日就要封後了,特意差奴婢來給您送個禮物,”
她手一揚,一個東西“啪嗒”一聲落在爸爸麵前的泥地上。
是一截帶著幹涸血跡、蒼白發青的小指!
“認得吧?這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小太監春輝的手指。”
“公子說了,如果你想讓十幾個侍從活命,不僅要老老實實交上駙馬印,還得乖乖的當瘋子,爛死在這冷宮裏!”
“別妄圖掙紮,懂麼?”
爸爸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斷指。
嘴角依舊咧著傻笑。
太監見狀,滿意的走了。
可我卻看到爸爸盯著斷指時,雙眼赤紅,眼角有淚光閃過,頓時心疼極了。
“爸爸......”
彈幕又一次炸了。
“好狠,比搶了救命之恩,爬上駙馬之位的陰鷙反派還狠。”
“有點明白,為什麼陰鷙反派會當暴君了,滿門忠烈,身邊隻剩這些忠仆了,結果還被剁了手指,任務者有必要做的這麼過火嗎?”
“可惜陰鷙反派瘋了,如果沒瘋,還能去找伴讀沈翊,他現在是手握重兵的禁軍大統領,看見陰鷙反派過的慘,一定會救他。”
原來,爸爸不是孤身一人,有人願意幫他離開的!
我看向癡傻崩潰的爸爸,咬著牙從狗洞爬出冷宮,
來宮裏九天,我天天想帶爸爸跑,早就摸清了冷宮附近的路,順利走到了靠近宮門侍衛巡邏的甬道。
我等了很久,終於看到了和彈幕中描述一模一樣的,穿著鎧甲和長刀的人。
我直接衝了出去,跪在了他的跟前!
“叔叔,求你救救我爸爸!”
有人嗬斥我,要將我趕走,禁軍統領沈翊卻沒有為難,
“你爸爸?是何人?”
“我爸爸是被囚禁的駙馬!秦陳儒!”我哭喊著,“準皇後要逼死他!求將軍叔叔救救他!”
沈翊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環顧四周,聲音壓得極低。
“起來,跟我好好說!”
我簡單跟他說了爸爸受的苦難,他攥的拳頭咯吱響,跟我回了冷宮。
當沈翊看到神情呆滯、腿腳不便的爸爸時,眼眶瞬間紅了。
他單膝重重跪地,聲音沙啞哽咽。
“公子......末將沈翊,來遲了!”
“末將這就安排!今晚就送您出去!北境有末將的舊部,足以護您周全!”
沒想到素來癡傻的爸爸,竟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十分清明。
“逃?”
“能逃到哪裏去?秦暮遇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那些,因我而受苦的人。”
“可,末將不能看著公子在這裏遭受欺辱啊!”沈翊急切地道。
爸爸看著他,握著斷指眼神冷靜。
“我斷了腿,失去了當父親的權利,進冷宮,當瘋子吃餿飯,我什麼都沒做錯,也已經處處忍讓,可他們還要逼我!”
“我女兒說的對,忍讓隻會挨打,反抗才有出路,”
“阿翊,我不想再忍了,該逃的不是我,是他們!”
沈翊渾身劇震,
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將門虎子!
“末將沈翊,誓死追隨公子!”
他們聊了許多,我聽不懂,困得眼皮打架,依偎在爸爸的懷裏,漸漸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登基大典,冷宮的門被粗暴地撞開。
一群太監和宮女湧進來,像處理一件物品,將爸爸從床上拽起,粗暴地擦洗,
強行給他套上那身華麗的朝服。
我呆呆地看著煥然一新的爸爸。
洗淨了汙垢,
那張臉,終於與我珍藏的畫像裏那個眉目如畫、指點江山的霸氣君王完美重合!
隻是此刻他的臉上,依舊掛著空洞癡傻的笑容。
我緊緊拉著爸爸冰冷的手指,跟著他穿過森嚴的宮道,來到舉行登基大典的恢弘大殿。
殿內金碧輝煌,公主已登基,秦暮遇馬上要立為男後,眾人皆諂媚。
我和爸爸出現在殿門口時,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即,是鋪天蓋地,毫不掩飾的惡意嘲諷。
“真是晦氣!這瘸腿瘋子怎麼還沒死?”
“瞧瞧他那傻樣,穿著鳳袍也不像鳳凰!山雞罷了!新男後,才是真鳳臨世!”
“就是,早該廢了這瘸子!占著駙馬之位這麼多年,是我朝之恥!今日總算要撥亂反正了!”
爸爸任由那些惡毒的話語像汙水一樣潑來。
癡傻笑容,神色平靜。
典禮進行到了最關鍵的環節。
舊後需向新男後獻上駙馬金印。
“請廢駙馬秦氏,上前,獻上駙馬金印,交予新男後娘娘!”
眾人頓時看向爸爸。
爸爸緩緩抬起頭,收斂了癡傻呆滯的模樣,
他沒有去取金印,而是從寬大繡著金鳳的袖袍中,抽出了一卷陳舊的明黃絹帛。
他一字一句,朗聲誦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公主蕭鳶,性雖敏而少仁厚,恐難承社稷之重。為固國本,特令其與鎮國大將軍之子——秦陳儒完婚。”
“秦陳儒品性端方,智勇雙全,有安邦定國之才,成婚後,輔佐公主繼承大統,若公主無能或休夫,可取而代之,欽此!”
爸爸看向公主,眼神冷沉。
“公主,既然你要休夫,那駙馬我就不當了,但你的位置——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