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病入膏肓。
愛我至深的夫君替我千裏尋來了神醫。
女神醫的三根手指輕觸在我腕間。
她說,“此番出診的診金是你的夫君,可願意把他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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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望去,她眸中情緒赤裸而直白,灼灼如焰。
同是女子,我怎會讀不懂那目光裏的深意。
隻是一瞬間的愣神,守在我身側的夫君侯思遠開了口,聲音比平日還要低沉,“南宮小姐,此話倒真是戲言了。”
南宮婉倔強的抬眼看著他,“不是戲言,我早就跟你說過,是你自己不信的。”
“婚姻大事,豈能當作兒戲。”侯思遠這話聽著像是責備,可神情裏滿是無可奈何的寵溺。
我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胸口的痛楚也隨之加劇,勉強咽下喉嚨間泛起的血。
“南宮小姐這是篤定了我就要死了,這正妻之位明日就要易主?”
“你尚未出閣,今日說的話實在汙耳,要是傳揚出去,恐怕對名節有損,我便權當沒有聽過。”
“至於珍金,無論是多少銀兩,傾家蕩產我也會給你。”
南宮婉瞬間化為泫然欲泣的委屈。
侯思遠眉頭微皺,“她千裏迢迢來為你診療,不過是小孩子脾性,說了一句玩笑話,你怎的與她這般斤斤計較。”
“還是侯大哥了解我。”南宮婉唇角噙著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譏誚,隨手拿起我床上的鐲子,“既然如此,那這個就暫時當作珍金吧。”
“不行。”
“好。”
我和侯思遠的聲音同時響起。
“行了,不過是一個鐲子,給她便是了,她對你可是救命的情分,你如今怎麼這麼小氣 ”
侯思遠說著,伸手拿過了鐲子,熟練地拉過南宮婉的手,順勢將鐲子套在她的腕間。
“大小正好,可還喜歡?”
南宮婉甜甜笑著,“隻要是侯大哥給的,我都喜歡。”
侯思遠好像忘了,那是他給我的定情之物。
他曾經也說,這鐲子大小正好,剛好襯我。
我再也支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侯思遠被嚇了一跳,他眼裏的慌張不似作偽,忙端起藥碗要替我喂藥。
南宮婉卻一把拉住了他,“我剛剛才為她施了針,這是很正常的現象,稍微睡一會就好了。”
“我們也別打擾了,你不是說,城南的桃花開的正美,剛好帶我去看看。”
侯思遠長舒了一口氣,“你是小神醫,那便都聽你的。”
他低身替我掖了掖被角,語氣溫柔,“茹安,那你先好好休息。”
“快點啊,侯大哥。”
南宮婉嬌聲催促著。
那句“別去”卡在嗓子裏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房門“咯吱”一聲關上,將他們二人和我徹底隔絕開來。
我和侯思遠相識五年,成婚三年,春日賞花一向是我們之間的默契約定。
前幾日他才說,如果沒有我,賞花一事倒也無甚有趣。
原來,並不是非我不可,換個人也可以呀。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地,意識都變得模糊不清。
恍惚間,我仿佛又站在了桃花樹下,花開灼灼,他信誓旦旦說,“此生必不負你。”
2.
我是被搬東西的聲音吵醒的。
掀開簾子才看到丫鬟們抬著我的妝奩箱子進進出出。
“你們在做什麼?這是我的房間,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
有丫鬟行了禮,剛要開口答話。
身後腳步聲緩,侯思遠先解釋道,“婉兒來到這裏水土不服,你這屋子采光最好,適合將養身子。”
生怕我會反駁似的,侯思遠補充道,“畢竟她救了你的命,總要好好報答她。”
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還要我怎麼報答?要不一並說出來吧。”
侯思遠思忖著我這句話,久久沒有出聲。
“侯大哥。”南宮婉走過來喊著,熟稔地挽上他的胳膊,“你不是要幫我去挑幾個桃木櫃子?”
侯思遠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那現在就去。”
他的記性是不怎麼好。
甚至都忘了我這個病入膏肓之人才是最應該養身子的。
朝北的房子陰冷無光,我走進去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心疾似乎又加重了一些,我捂著胸口幾乎要喘不上來氣。
不安在心中放大,我叫來了丫鬟幫我去請城南的李大夫。
久等卻不見人影。
門被推開,侯思遠麵色沉沉。
“我千裏迢迢去幫你請了婉兒過來治病,結果你轉身又去找那個李大夫,實在是太讓我寒心了。”
“你這樣對得起我對你的付出嗎?”
他身後跟著的南宮婉眼眶微紅,“我也沒有想到,夫人竟然這麼不相信我的醫術,既然是這樣,那我在這裏也是沒有用處了,我現在就走。”
南宮婉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侯思遠一把拉住,“你不用走,這種不識好歹的人,才應該由著她去。”
“心思這般深重,難怪會得上心疾。”
我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枕頭扔過去,可它隻是軟綿綿地掉在地上,毫無震懾力。
就像如今的我一樣,隻能任由人欺負擺布。
躺在床上笑出了聲,“侯思遠,我這心疾是怎麼來的,你當真不記得了?”
當初侯思遠不問世事,一心科考,是我擋盡風雨,耗盡了心神,替他賺錢打點,由此才落下了病根。
我從未想過,如今這些都變成了刺向我的尖刀利刃。
侯思遠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我自然記得。所以我才會這樣費勁周折替你尋醫問藥。”
“茹安,你應當明白,我不欠你的。”
這句話說出來,侯思遠長長舒了一口氣。
卻沉沉壓在我的心臟上,原來我這些年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他急於償還並撇清的債務。
所有的溫情與愛戀,在他那裏,最終隻成了這樣一句冰冷又劃清界限的話——“我不欠你的”。
我緩緩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了一聲,“好。”
侯思遠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化成了一句歎息,“你好好歇著吧。”
3.
這間屋子實在是太冷了。
寒意似乎從四麵八方飄過來滲進了我的骨髓,突然我就不那麼痛了。
擦幹了眼淚,從床上爬起來時身上好像又恢複了從前的氣力。
隻是“和離書”三個字寫得還是顫顫巍巍。
出門的時候剛好撞上南宮婉。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你要走?”
“是,你想要的珍金我給你了。”
南宮婉麵上閃過不悅,“明明是自己留不住男人,你就別把自己說的那麼高大了。”
“我南宮婉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與你不過是公平競爭而已。”
“可是我不想與你爭了。”我平靜地看著她。
南宮婉不緊不慢,“可是,我還想跟你競一競,順便幫你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心中警鈴大響,我退了一步,“你要幹什麼?”
南宮婉笑著沒有說話,她的衣袖揚起,粉末紛紛揚揚落下來,我甚至來不及反應,就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被綁在懸崖邊,一旁的南宮婉和我一樣被捆著,嘴巴裏被塞了布條。
見我醒來,她朝我狡黠地笑著。
不多時,侯思遠匆匆趕到。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朝我跑了過來。
蒙麵的黑衣人卻提刀擋在我的麵前。
“她們兩個人,你隻能救一個。”
侯思遠這才看向南宮婉,他眼中閃過猶豫,“把她們都放了,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黑衣人不耐煩地重複道,“我說了,你隻能救一個。”
他說著,手邊的刀落下去砍斷了南宮婉身上的一根細繩。
南宮婉整個人向下掉了幾米,布條從她口中滑落,她大喊道,“侯大哥,別管我。”
侯思遠的心像是跟著被揪起來一樣,他眼中的擔心幾乎要溢出來。
“我數到三,你要是還做不出決定,那這兩個人可都要沒命了。”黑衣人說著豎起了食指,“一——”
侯思遠的額頭上滲出細密地汗珠。
南宮婉眼睛裏盛滿了驚恐和一絲微弱的、對他寄予的希望。
“二——”
“等等!”侯思遠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破裂,他看向麵色平靜如常的我,“茹安,婉兒膽子小,況且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我先救她。”
“我們說好的,你先等等我,我一定能救你的。”
是啊,以前我跟侯思遠還打趣過,要是哪天我被人擄去,他可以先去救別人,再順勢拉住我,這樣便可以皆大歡喜。
那時他跟我講,“那都是一些話本子裏無稽之談,怎麼可能一次性救下兩個人。”
如今,他卻讓我等等他。
黑衣人獰笑著,將南宮婉從繩子上放了下來,幾乎是一瞬間,侯思遠撲上去抱住了她,滿臉心疼。
“你沒事吧?”
南宮婉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我真的好怕你不會來救我。”
“怎麼可能——”侯思遠說著,像是突然才想起我。
他一把將南宮婉推開,飛身至我麵前。
可是,我早已墜入半空。
四目相對,侯思遠的眼裏盛滿了悔恨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