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著院門口的方向指了指,下了第一個命令。
“現在就去。去打聽清楚,他們到底在城外哪個莊子落腳。”
“是!”
彩月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眼瞅著彩月那丫頭跟個兔子似的躥出了院門,柳明珠這才收回視線。
不耐地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手腕。
剛剛那幾下抽得是痛快,可這後勁兒也上來了。
這原主的身子骨,常年養尊處優,估計連隻雞都沒殺過,打個人都能把自己累得夠嗆,真不是一般的嬌弱。
這破爛攤子的身體,還是得好好養養。
柳明珠心裏一邊吐槽,一邊抬腳往主院自個兒的屋裏走,隻想趕緊躺平歇會兒。
可這清淨還沒享受片刻,剛走到主院的月亮門下。
就見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從裏頭出來,一瘸一拐,速度卻不慢,直直地就朝她這邊衝了過來。
是裴遠安。
這孩子走得太急,瘸著的那條腿明顯有些跟不上,整個身子都朝前傾著,眼看就要刹不住車。
柳明珠下意識地就想側身避開,順便想罵他一句毛毛躁躁的,趕著去投胎啊!
話還沒來得及衝出喉嚨,裴遠安就已經在她麵前堪堪停住。
因為慣性,身子還晃了兩下,一張俊秀的臉上滿是焦急,汗都下來了。
“娘!”
他搶先開了口,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擔憂。
“您怎麼能讓妹妹就這麼跟著張家那群人走了?”
“那張家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那就是個吃人的鬼窟窿!妹妹帶著玥玥和芸芸回去,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又來一個!
柳明珠聽著這質問的語氣,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個蠢女兒已經夠讓她頭疼了,現在這向來穩重的兒子也跑來給她上眼藥?
她當她想嗎?
她恨不得現在就把裴蓮那個戀愛腦敲開,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全是水!
可人家自己非要往火坑裏跳,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能怎麼辦?
綁在家裏嗎?
柳明珠一個頭兩個大,直接抬手打斷了他。
“停停停!你先給我打住!”
她沒好氣地瞪著兒子。
“你以為是我想讓她走的?你當娘是吃飽了撐的,費了那麼大勁把人撈出來,又親手給推回去?”
柳明珠越說越來氣,幹脆叉起了腰,跟個準備吵架的潑婦沒兩樣。
“你妹妹那個榆木腦袋,被張誌成那個小白臉幾句鬼話就哄得找不著北了!”
“她自己鐵了心要回去過那好日子,我能怎麼辦?她不親自栽個頭破血流的跟頭,就永遠不知道疼!這種人,不讓她吃夠苦頭,她永遠長不了記性!”
裴遠安被母親這番連珠炮似的話給噎住了。
他知道母親說的是事實,妹妹的性子確實......太過軟弱可欺。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情感上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娘,吃苦頭的方式有很多種。”
他緊緊攥著拳,眼底滿是痛心。
“為什麼非得是讓她回去被人作踐欺辱?萬一......萬一那對喪心病狂的母子真對她下了死手怎麼辦?”
那對母子確實幹得出來這種事。
柳明珠心裏門兒清,但她不想跟這個一根筋的兒子解釋太多。
什麼派人盯著之類的後手,現在還不能說。
她看著裴遠安那張寫滿了我不放心,我無法理解的臉,耐心徹底告罄。
跟這群古代的死腦筋講道理,還不如直接把天聊死來得痛快。
柳明珠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冰冰的審視。
她視線下移,落在了兒子那條微微蜷縮,不敢用力的左腿上。
“你有這閑工夫在這操心你那個拎不清的妹妹。”
她的聲音不高,卻很是冷硬。
“不如先低頭看看你自己這條腿。”
柳明珠這話一出口,快準狠地紮進了裴遠安最痛的地方。
他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那點因妹妹而起的焦急,瞬間被刺骨的難堪所取代。他下意識地就想把那條不聽使喚的左腿往後藏,好似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臟東西。
柳明珠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裏卻沒什麼波瀾。
她隻是覺得,這孩子傻得可憐。
為了一個拎不清的妹妹把自己急成這樣,卻放著自己身上最大的問題不管。
她嘖嘖了兩聲,那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裴遠安的神經上。
沒等他反應過來,柳明珠竟直接彎下腰,伸手就在他那條僵直的腿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那觸感隔著衣料傳來,溫熱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裴遠安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股熱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耳朵尖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
娘這是要做什麼?
又要拿他和張誌成比嗎?
又要罵他一個瘸子,連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酸秀才都不如嗎?
那些刻薄的,帶著鄙夷的話,糾纏了他三年,在這一瞬間全都湧上了腦海。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然朝後退了兩步,踉蹌著穩住身形,急急開口,聲音裏都帶上了幾分哀求。
“娘,這是王年舊疾,治不好的,您不用費心了......”
別再說了,別再看了。
求您了。
柳明珠聽著他這倉皇躲避的話,什麼也沒說。
隻是直起身,收回手,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朝屋子裏走去。
裴遠安就這麼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沉到了不見底的深淵裏。
他有些無措地垂下頭,看著自己那條不爭氣的腿,嘴角泛起一抹苦澀到極致的笑。
果然,還是這樣。
母親果然還是如以往一樣,打心眼兒裏看不上他這個瘸腿的兒子。
方才那番舉動,不過是又一次提醒他,他有多麼不配,多麼礙眼。
是他妄想了。
這兩日母親的變化,或許隻是因為張家做得太過分,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失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攥緊了拳頭,轉身準備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可他剛邁出一步,隻聽哐當一聲輕響,一樣東西被擱在了他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是一張圓凳。
裴遠安整個人都愣住了,還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