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硯走進急診科大廳時，天剛亮。他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頭是熱騰騰的肉包，外皮被蒸得微微發亮。包子攤在街角，老板掀開上層蒸籠取包子，他順勢低頭，眼角掃過底層木托盤內側——一張折疊的紙條粘在角落，邊緣被水汽泡得微卷。

他沒伸手去拿，等老板把包子裝好遞出，才在接袋時用拇指一推，紙條滑進袖口。

王振海站在二十米外的走廊盡頭，靠著護士站的玻璃隔斷，手裏拿著一疊病曆，像是在等交接。陳硯沒看他，徑直往裏走，腳步不快，右手一直插在雨衣口袋裏，指尖碰著手術刀的尾端。

到了護士站前，他把塑料袋往台麵上一放，油漬立刻在台麵洇開一圈。

“周慧萍。”他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蓋過早班交班的嘈雜，“3號櫃的鈣劑續上了嗎？”

周慧萍正低頭核對輸液單，聞言抬頭：“早上剛補的，新批號，你問這個幹啥？”

陳硯沒答，伸手就拉開藥櫃。金屬滑軌發出輕響，他一眼就看見最下層那排葡萄糖酸鈣，瓶身標簽上的生產日期是去年三月，有效期到上個月二十八號。

他掏出手機，對著那排藥拍了張照，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鎖住相冊。

“過期了。”他說。

周慧萍愣住，搶過瓶子一看，臉色立刻變了：“這不可能！我親自驗收的藥，怎麼會......”

她話沒說完，抬頭看向走廊，王振海已經不在原地。

陳硯把手機收好，拎起包子袋，轉身往更衣室走。路過消防通道時，他腳步頓了半秒，右手從口袋抽出，輕輕碰了碰牆上消防栓的玻璃門——門縫裏有細小的劃痕，像是有人用工具撬過又合上。

更衣室沒人。他拉開自己的儲物櫃，從白大褂內袋摸出U盤，插進筆記本。屏幕亮起，他點開一段七點十五分的監控視頻，畫麵裏是藥櫃區的固定攝像頭視角。

時間線拉到七點二十二分，穿白大褂的人影走進畫麵，戴著口罩，動作利落，打開3號櫃，把一整排藥瓶換掉。整個過程不到四十秒。

陳硯把進度條放慢，一幀一幀拖。在第七幀和第八幀之間，畫麵有輕微跳動，像是信號中斷又接上。他放大那幀，發現切換瞬間，人影的右腳鞋尖露出半寸——深棕色鱷魚紋皮鞋，鞋跟左側有一道不規則的磨損缺口。

他暫停畫麵，從U盤裏調出另一段視頻：早上七點整，王振海在院長室簽到的畫麵。那人穿著同款皮鞋，左腳落地時，鞋跟缺口的角度和監控裏的一模一樣。

陳硯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

不是王振海本人去換的藥。但剪輯的人，把簽到畫麵截了一秒，嫁接到七點二十分，製造出他當時不在藥櫃區的假象。而真正的換藥時間，是七點二十八分。

他拔下U盤，合上電腦。

晚上九點，醫院監控室值班的技術員小李正打哈欠，陳硯推門進來，手裏端著一碗泡麵。

“複查個過敏患者用藥流程，”他說，“得看七點半前的記錄。”

小李揉著眼睛：“這得副院長簽字才能調原始日誌。”

“我不看日誌，就看存檔片段。”陳硯把泡麵放桌上，“你幫我導出七點十五到七點三十的藥櫃區監控，我待會兒自己看。”

小李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U盤，連上內網服務器。陳硯站在他身後，看著屏幕上的文件列表滾動。

“奇怪，”小李嘀咕，“這段監控被標成‘廢片’了，按理說不該存這麼久。”

“那就別刪。”陳硯說，“導出來就行。”

文件拷完，陳硯道了聲謝，轉身離開。走到樓梯口，他拐進消防通道，從暗袋裏摸出另一枚U盤，插進隨身帶的微型讀取器。屏幕上跳出文件結構，他在“備份/臨時緩存”目錄下，找到一個未命名的視頻文件，時間戳是七點二十八分。

他點開。

畫麵裏，藥櫃區空無一人。七點二十八分零三秒，一道人影出現，穿著白大褂，戴著帽子和口罩，手裏拎著一個藥箱。鏡頭下，那人的左腳落地時，鞋跟缺口清晰可見。

陳硯把視頻暫停，放大鞋部畫麵。

不是王振海的鞋。

這雙鞋更舊，鱷魚紋路邊緣有修補痕跡，鞋帶孔附近有一圈細小的刮痕，像是長期摩擦金屬邊框留下的。

他盯著畫麵看了三秒，拔下U盤，塞回口袋。

第二天早上六點，他提前半小時到醫院，沒進急診科，而是繞到後巷的包子鋪。攤主正在掀蒸籠，學徒蹲在旁邊洗托盤。陳硯站在攤前，看著那學徒把底層木托盤翻過來，用刷子刷掉殘渣，水珠順著托盤邊緣滴下。

他注意到，托盤內側靠近把手的位置，有一小塊膠漬，顏色比木頭深，像是貼過東西又被撕掉。

他買了兩個包子，趁攤主找零時，低頭說了一句：“托盤每天都是你洗？”

“是啊，”學徒頭也不抬，“老板嫌別人刷不幹淨。”

陳硯點點頭，拎著包子走了。

回到更衣室，他把昨天拷貝的視頻再放一遍，這次盯著那人的手。換藥時，對方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戒麵有道裂痕。

他關掉視頻，從筆記本裏調出醫院員工登記照，開始一欄一欄翻。

翻到安保科時，他停住。

有個夜班保安的照片，右手中指戴著同款銀戒，裂痕位置一致。資料寫著：張立，四十七歲，負責B區夜間巡邏，上周調至監控室協助設備維護。

陳硯合上電腦，站起身。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藥房門口。王振海正從轎車裏下來，風衣領子立著，手裏拎著公文包。他走進大樓時，左腳先落地，鞋跟在台階上磕了一下，那道磨損缺口在晨光下閃了一下。

陳硯沒動。

他回到儲物櫃前，從最底層掏出一雙舊運動鞋，鞋墊被剪過一塊，剛好能藏紙條。他把昨天那張藥單展開，鋪平，放進鞋墊夾層。

然後他脫下白大褂，掛在櫃子裏，換上便裝。

出門前，他順手把運動鞋塞進垃圾袋，扔進走廊盡頭的醫用廢物桶。

他走回急診科，從護士站拿了個空藥盒，寫上“葡萄糖酸鈣”，放進3號櫃最顯眼的位置。

周慧萍看見他，問：“你又折騰什麼？”

“補個標簽。”他說。

她皺眉：“藥不是還沒換？”

“快了。”陳硯說。

他轉身走向監控室，腳步不快，右手插在褲兜裏，指尖碰著U盤的邊角。

走到門口，他停下，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到昨天拍的過期藥瓶照片。生產日期是去年三月，有效期到上個月二十八號。

他盯著那串數字看了兩秒，把手機放回兜裏。

監控室門開著，小李正趴在桌上打盹。陳硯推門進去，輕手輕腳插上U盤，連上備用硬盤。

屏幕亮起，文件列表滾動。他找到“臨時緩存/廢片”文件夾，雙擊打開。

昨天那段七點二十八分的視頻還在。

他點開，畫麵清晰。穿白大褂的人走進藥櫃區，低頭換藥，左腳落地時，鞋跟缺口清晰可見。

陳硯把視頻拖到時間軸末端。

最後一幀，那人換完藥，轉身離開，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麵，露出一角深棕色鞋麵。

他暫停畫麵，放大。

鞋跟缺口邊緣，沾著一點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