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河上的撈屍人,這是眾人避之不及的職業。
但沒人知道,我以此為生隻是為了掩蓋我末代渡魂人的身份。
白日,我為生者打撈逝去的親人。
入夜,我為亡魂平息水下的怨恨。
可渡魂終會傷本命,就在我準備金盆洗手那天,卻收到了一份價值500萬的加急訂單......
1.
那筆巨款的數字,像一記重錘砸在我混沌的意識上。
五百萬!
完成這筆生意,我日後的生活就會富裕起來。
可我都決定今天金盆洗手,剛跪拜完祖上,如果現在還做這一單......隻怕會損害陽壽。
況且這行給錢一直很少,如今500萬的巨款......
事若反常,內裏必有蹊蹺。
這種遠超行情的價碼,背後一定藏著巨大的麻煩。
我給對方發出探詢,對方的答複來得很快。
“此地情形頗為棘手,逝者家屬不願驚動外界,更怕屍身長久浸泡而損毀。”
“因此需要你立刻動身,在子時前將人撈出,並當場安撫其魂魄。”
我眉頭緊鎖,回複道:“牽扯太深的渾水我不趟。”
這些年我如履薄冰,才積攢下一些身家。
絕不能在收山之時,栽進一個未知的漩渦裏。
看我回絕,對方顯然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隻權衡了片刻,便道出了實情。
他告訴我,溺亡者是國畫名家陳景山老先生的義子。
那年輕人夜遊湖心亭時失足落水,至今未尋獲。
現場極為偏僻,尋常打撈隊難以進入。
陳老先生一生清譽,不願此事張揚出去。
更擔心義子葬身湖底,怨氣不散,攪得家宅不寧。
這才想到了我這種處理非常規事件的人。
“當然,這筆錢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除了必須一次成功,你還得接受檢查,不能攜帶任何記錄設備。”
我迅速盤算了一下,若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單生意可以做,做完我就徹底隱退。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曉越好,思及此,我應承下來。
陳家的能力確實驚人,我剛確認委托不到一小時,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就悄無聲息地停在我住的碼頭旁。
抵達陳家莊園時,我看著那古樸的庭院裏,處處透著一股壓抑的悲傷。
遠處的湖麵上,一座孤零零的亭子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那景象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陰森。
陳老先生見到我,神情悲痛。
“先生,務必請你出手相助,我與亡妻一生無後,好不容易才收了這麼個義子。”
“如今他遭此橫禍,若魂魄再不得安寧,我真是死不瞑目......”
眼前這位老人須發皆白,臉上布滿了深深的倦意。
與畫作上那個揮斥方遒、神采奕奕的大師判若兩人。
我想起關於他的傳聞,畫藝登峰造極,卻終生孤寂。
如今晚年再遭此變故,實在令人唏噓。
看著老人悲戚的神態,我不由得心生一絲同情,態度也緩和下來。
“這樣,費用再加一百萬,我盡力施為,保證亡魂安息,不留半分怨念。”
陳老先生微微一怔,隨即沉重地點了點頭。
收到一半的款項後,我按規矩索要溺亡者的鎮魂信物。
可當我接過那塊玉佩時,卻愣住了。
這塊玉佩,有問題。
2.
我請陳家人先引我前往湖邊。
老管家剛走到湖岸邊,看到那片幽深死寂的水麵,便長歎一聲,不忍再看。
陳老先生尚能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但渾濁的淚水還是順著他臉上的溝壑無聲淌下。
“先生,請不要見怪。”
“我那孩兒,他......他實在太年輕了......”
我朝湖心望了一眼,溺亡者沉沒之處,水麵平靜無波。
月光慘白,讓那片水域看起來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
人的體溫在冰冷的湖水裏流失得極快,這湖底的陰氣,恐怕早已浸透了屍骨。
再加上水草纏繞,暗流湧動。
在這種地方進行渡魂儀式,著實讓人心中發毛。
也難怪陳家願意拿出五百萬的天價。
我簡單勘察了一圈水文,皺起眉頭。
“這水下環境如此複雜,行事的風險太大了,得另外算錢。”
“這樣,我也不讓您為難,再加一百萬,總共七百萬,討個平安。”
陳老先生看我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審視。
“先生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
“隻是......閣下的行事風格,與我所知的行內人,有些出入。”
傳統的撈屍人隻管撈上屍首,讓逝者入土為安。
可如今時代不同,單純的打撈已無利可圖。
我們這門手藝,正被現代化的救援隊擠壓得毫無生存空間。
眼看就要斷了傳承,為了重振家業,我的祖父將古老的渡魂秘術與打撈技巧相結合,開辟了一條新的門路。
至於打撈清理,那是我為了能盡早攢夠錢退隱,自己拓展的業務。
畢竟像這種不願聲張的意外,時有發生。
他們或是為了名聲,或是為了安寧。
總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來處理這水下的麻煩。
聽完我的陳述,陳老先生神色不明地點了點頭。
他思量片刻,又提出要查看我帶來的行囊。
我坦然地將裝滿工具的防水包遞了過去。
陳老先生的管家仔細翻檢了一遍,取走了我的衛星電話。
“先生別誤會,此事關乎陳家的聲譽,我們不得不謹慎。”
“事成之後,酬金尾款和您的東西,定會一並奉還。”
我表示無妨,同時也說出了我的規矩。
為溺亡者渡魂畢竟是陰陽之事,其中牽扯的因果繁多,容不得半點差池。
“我會在岸邊點一盞引魂燈,燈火熄滅前,無論你們聽見水裏有何動靜,都絕不能靠近。”
“還有,不許窺探,不許錄影,盡量保持肅靜,切勿發出異響。”
陳老先生一一應允下來。
在我準備下水的前一刻,我還是沒忍住再次開口。
“您確定給我的這塊玉佩沒有弄錯嗎?”
“鎮魂信物是亡者生前貼身之物,獨一無二,沾染著主人的氣息。”
“要順利引渡魂魄,必須以此為媒介,告知水府神明,才能確保儀式不出紕漏。”
“若是因你們的疏忽,導致了什麼變故,七百萬我可是一個子兒都不會退的。”
陳老先生急忙保證:“先生放心,玉佩絕無問題。”
“至於其他事宜,我也已交代下去,絕不會有任何差錯。”
見對方態度如此堅決,我也不便再多言。
隻能握著那塊冰冷的玉佩,轉身走向幽暗的湖水。
在我踏入水中的那一刻,湖水的溫度驟然變得刺骨。
一股股寒意順著我的腳踝直衝天靈蓋。
我皺了皺眉,按規矩在水中探查起來。
可很快,我就察覺到了異樣。
3.
為了讓屍身盡快浮出水麵。
湖水的表麵會撒上特製的藥粉,改變水的浮力。
這種陰寒刺骨的環境,我早已司空見慣。
唯一不對勁的就是,這片水域裏,似乎還盤踞著另一股不屬於溺亡者的怨氣,在暗中攪動。
我不敢有絲毫大意,按照祖父傳下的法子,在湖麵上悄然探查。
我停下小舟,屏息凝神,耳朵像蝙蝠一樣捕捉著周圍的微弱聲響。
時代總在變化,但有些老祖宗的法門,結合現代的物理知識,才能將風險降到最低。
我仔細分辨著風聲、水流聲和岸邊的蟲鳴。
果然捕捉到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在岸邊的樹林深處,有一個極輕微的、屬於人類的呼吸聲。
我佯裝無意地調整小舟的方向,利用平靜水麵形成的鏡麵倒影,瞥見了樹影下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撈屍渡魂是極其耗費心神的事,很多主家都對這個過程充滿了獵奇心理。
不過像陳家這樣藏頭露尾的,倒還是第一次遇到。
為了防止他們繼續窺探,我點燃了引魂燈,換上了儀式專用的蓑衣鬥笠。
一盞能指引亡魂方向的青銅燈。
一件能隔絕陰氣侵體的特製蓑衣。
一切布置妥當後,我緩緩將小舟劃至湖心,低聲祝禱著。
“水路相逢,亦是宿緣。”
“我雖不知你生前是何身份,但過了今夜,我便是你的渡船人。”
“我來為你滌清怨氣,你助我賺取安身之費。”
在這一片死寂的湖心對一個未知的亡魂說這些契約之詞。
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已心神失守。
但我從事此行多年,見慣了各種水下的凶險。
比起那些被螺旋槳絞碎的屍身,這位溺亡者起碼是完整的。
隻是不知為何,今天的引魂燈總是無法穩定。
燈芯的火焰一連搖曳了三次,顏色也從明黃變成了詭異的幽綠。
我心中漸漸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在這怨氣叢生的湖心行事,果然是幹擾重重。
早知道就不該那麼輕易答應,應該再多要些錢才對。
好不容易穩住燈火,我將安魂米撒入水中,形成一個圓圈。
不祥歸不祥,該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能省。
畢竟,這個世上最不能欺瞞的,就是水下的魂靈。
現在我要做的,是盡快找到他,然後將他帶離這片束縛他的水域。
這樣想著,我按照儀式的指引,將帶鉤的竹竿探入水中。
修長的竹竿,堅韌的繩索,冰冷的鐵鉤。
國畫大師的義子就是不同,想必生前也是個金尊玉貴的人物。
“兄弟,我來了。”
“第一次出水可能會有些難受,你且忍耐片刻。”
“能否讓你家主人安心,就看你我今夜的緣分了。”
說著,我依照祖傳的法門,順著水流的方向一路探尋下去。
陳家給的錢確實到位,想必溺亡者的位置也經過了初步的勘測,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
可當鐵鉤觸碰到一處柔軟的阻礙時,我突然動作一滯。
那觸感反饋回來的位置,在屍身的手腕處,那裏似乎纏著一圈熟悉的繩結。
我心裏猛地一沉,奮力將水下的重物向上拖拽。
看清那東西的瞬間,我渾身血液凍結。
溺亡之人不是別人,竟是我失蹤了五年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