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礪峰看著宋秋錦那雙水汪汪的兔子眼,還有纏在他脖子上的纖細胳膊,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女人,真是蹬鼻子上臉。
他這輩子最煩的就是這種嬌滴滴,動不動就哭,還喜歡提要求的女同誌。麻煩,真是太麻煩了。
可她偏偏懷著孕,腳現在又確實是崴了,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掛著淚,哭得鼻尖都紅了,看著就讓人......讓人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沈礪峰緊繃著一張臉,心裏天人交戰。
扶她進去,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抱她?這算怎麼回事?
光天化日之下,他一個軍官,抱著個女同誌,弄得不清不楚的,傳出去像什麼話!
可懷裏這人,偏偏可能是他孩子的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沈礪峰就覺得一陣頭大。
他甚至還沒完全消化勤務兵那幾句話帶來的衝擊,事情就一樁接著一樁。
宋秋錦見他黑著臉不說話,心裏也七上八下的。
她這是在賭。
賭這個男人雖然看著冷,但骨子裏還是個軍人,有軍人的擔當和底線,不會真的對一個孕婦見死不救。
她摟著他脖子的手緊了緊,把心一橫,聲音裏的哭腔更重了。
帶著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委屈,“你不抱我,是想讓我自己爬進去嗎?我的腳好痛......肚子也......肚子也不舒服......”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的餘光瞟他。
果然,一聽到她說肚子不舒服,沈礪峰那張冰山一樣的臉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
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往下,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裏......可能真的有他的孩子。
一個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的孩子。
“別哭了。”
沈礪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又幹又硬。
他認命似的,一言不發地彎下腰,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另一隻手穩穩地托住她的後背,就這麼把人整個地抱了起來。
宋秋錦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摟得更緊了。
男人的懷抱結實又有力,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傳來的熱度和強有力的心跳。
一股幹淨的、帶著淡淡皂角和陽光味道的氣息鑽進鼻子裏,瞬間衝散了剛才被李大牛和楊桂芳那群人圍著時的惡心和恐懼。
安全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宋秋錦把臉埋在他肩窩裏,貪婪地汲取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
眼淚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賭對了。
沈礪峰抱著她,隻覺得懷裏軟乎乎的一團,輕得沒什麼分量。
她的頭發蹭在他的下巴上,癢癢的。
他渾身僵硬,走路的姿勢都有些不自然。
長這麼大,他抱過的隻有槍,還有戰場上受傷的兄弟。
像這樣抱著一個香香軟軟的女同誌,還是頭一遭。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院子,走進宋公館的大門。
客廳裏一片狼藉,顯然是被那些紅衛兵翻找過的,椅子倒在地上,抽屜也開著,紙張散落一地。
沈礪峰皺了皺眉,抱著宋秋錦走到客廳那張還算完好的沙發前,小心地把她放了下來。
“藥箱在哪?”他聲音依舊冷硬,但比剛才緩和了些。
宋秋錦縮在沙發上,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櫃子。
“在......在那裏麵。”
沈礪峰走過去,從櫃子裏翻出個半舊的木製藥箱,打開來,裏麵跌打損傷的紅花油、藥酒倒還齊全。
他拿著一瓶紅花油走回來,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就抓住了宋秋錦的腳踝。
“啊!”
宋秋錦疼得叫了一聲。
他的手很大,掌心帶著一層薄繭,握著她纖細的腳踝,那觸感讓她臉上一熱,下意識地就想往回縮。
“別動!”
沈礪峰低喝一聲,抬頭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淩厲得很,宋秋錦頓時不敢動了,隻能咬著嘴唇,任由他把自己的鞋襪脫了下來。
白皙小巧的腳露在空氣裏,腳踝處已經紅腫了一片。
沈礪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倒了些紅花油在掌心,搓熱了,然後覆蓋在她紅腫的地方,開始不輕不重地揉捏。
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魯,但力道卻掌握得很好,正好按在受傷的筋骨上,又酸又麻,帶著一股奇異的舒坦。
宋秋錦疼得“嘶嘶”抽氣,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低著頭,神情專注,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那雙銳利的鳳眼,側臉的線條剛毅又英俊。
這個陌生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
這個認知讓宋秋錦的心臟一陣緊縮,既酸澀又茫然。
“好了。”
沈礪峰揉了一會兒,站起身,把藥瓶放回藥箱。
“這幾天別亂走動,每天擦兩次藥,過兩天就能消腫。”
他做完這一切,就好像完成了一項任務,轉身就想走。
“等等!”
宋秋錦急了,也顧不上腳疼,撐著沙發就想站起來。
沈礪峰回頭,不耐煩地問,“又怎麼了?”
“你......你又要走?”
宋秋錦急得眼眶都紅了,“你走了,他們再來怎麼辦?楊桂芳和李大牛被你的人帶走了,可我們家那些親戚,還有街坊鄰居,他們都......”
她不敢想,如果沈礪峰前腳走,後腳那些人又圍上來,她一個孕婦,怎麼應付得了?
沈礪峰聽後沉默了。
他剛才在外麵看得清楚,那些所謂的街坊鄰居,一個個冷眼旁觀,沒有半點同情心。
至於那些親戚,更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
這個地方,確實不安全。
他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但這件事既然跟他扯上了關係,他就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尤其是在孩子的身份還沒徹底查清之前。
他環顧了一下這個淩亂的客廳,心裏有了主意。
“你不能住在這裏了。”他做出決定,語氣不容置喙。
宋秋錦愣住了,“不住這裏?那我住哪兒?這是我的家。”
“你的家現在就是個靶子,誰都想來咬一口。”
沈礪峰冷冷地說,“你住在這,隻會麻煩不斷。”
“跟我走,我給你安排個地方。”
“去哪兒?”宋秋錦警惕地看著他。
“招待所。”
沈礪峰言簡意賅,“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你住在那兒,至少安全。”
去招待所?
宋秋錦心裏一沉。
那意味著她要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還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她有的選嗎?
沒有。
她現在就像是水裏的一根浮木,而沈礪峰是唯一能讓她不沉下去的巨輪。
“......好。”她低下頭,輕聲答應了。
“去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別磨蹭。”
沈礪峰像訓兵一樣下了命令。
宋秋錦撇撇嘴,瘸著一條腿,扶著牆慢慢上了樓。
她的閨房也被翻得亂七八糟,衣櫃大開著,好幾件漂亮的裙子被扔在地上。
她心裏一陣刺痛,也來不及傷感,胡亂從衣櫃裏拿了幾件樸素的衣服,又裝了些日用品,塞進一個小包裏。
下樓的時候,沈礪峰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接過她手裏的小包,看了她一眼,又彎下腰,不由分說地將她再次抱了起來。
“我自己能走......”宋秋錦小聲抗議,臉頰發燙。
“等你走到天都黑了。”
沈礪峰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抱著她大步走出了宋公館。
外麵停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他的勤務兵小李正等在車旁。
看到沈礪峰抱著宋秋錦出來,小李的眼睛都瞪圓了,但什麼也不敢問,連忙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沈礪峰把宋秋錦塞進後座,自己坐到了副駕駛。
車子發動,離開了這條她從小長大的街道。
宋秋錦回頭,看著那棟熟悉的洋樓越來越遠,心裏空落落的。
車子開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停在了一家看起來很普通的招待所門口。
招牌上寫著“紅星招待所”幾個字,牆壁都有些斑駁。
沈礪峰拿著證件去前台開了間房,然後把鑰匙和一張薄薄的介紹信扔給宋秋錦。
他把她送到房間門口,房間很小,隻有一張板床和一個掉漆的桌子,空氣裏還有一股黴味。
“這幾天,你就住在這裏。”
沈礪峰站在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糧票和十塊錢,塞到她手裏,“省著點用。”
然後,他看著她,那雙幽深的眸子像古井一樣,看不出任何情緒。
“在我回來之前,安分守己,不要到處亂跑,更不要給我惹麻煩。”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警告的意味。
說完,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噔、噔、噔”的聲響,越來越遠。
宋秋錦站在門口,手裏攥著那幾張票子和錢,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門外的光線照進來,在她腳下投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她抱著自己那個小小的包袱,疲憊又心酸地靠在門框上。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