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徹底沉了下來。
黑暗像濃得化不開的墨,將整個世界都吞了進去。
薑知夏躺在床上,背對著木板床的方向,身體卻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她根本睡不著。
身後的那道呼吸聲,清淺卻極具存在感,一下一下,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
白天的那頓飯,隻是一個短暫的休戰。
真正的難題,是往後這日日夜夜的相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木板床那邊傳來一陣輕微的悉悉索索聲。
緊接著,是劃火柴的“刺啦”聲。
一豆昏黃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驅散了些許寒意。
薑知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動也不敢動。
他要做什麼?
她豎起耳朵,隻聽見陸硯舟下了床,走到了桌邊。
然後,是一陣金屬零件輕微碰撞的細碎聲響。
她終究是沒忍住,悄悄翻了個身,眯著眼朝那邊看去。
煤油燈下,陸硯舟正坐在桌邊的板凳上,背對著她。
他上身隻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背肌,在燈光下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
他正低著頭,手裏拿著一塊布,專注地擦拭著一把拆解開的槍。
動作不疾不徐,每一個步驟都透著一種爛熟於心的沉穩。
空氣裏,彌漫開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槍油味。
薑知夏看著他專注的背影,緊繃的身體不知不覺放鬆了些許。
原來是在保養武器。
她也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拿起針線笸籮裏孩子換下來的小衣裳,借著燈光慢慢縫補起來。
屋子裏再次陷入沉默,隻有他擦拭槍支的輕響,和她針尖穿過布料的微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
陸硯舟將最後一個零件擦拭幹淨,重新組裝好,發出一聲清脆的機括聲。
他沒有立刻躺回去。
他轉過身,那雙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深沉的眼睛,落在了薑知夏身上。
“睡不著?”
他的聲音很低,在寂靜的夜裏,像大提琴的弦被輕輕撥動。
“嗯。”薑知夏手上的動作沒停。
陸硯舟就那麼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就在薑知夏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問出了那個她一直在等,也一直在躲的問題。
“對這門婚事,你怎麼想的?”
針尖猝不及防地紮進了指腹,一滴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薑知夏猛地縮回手,把手指含進嘴裏,一股鐵鏽味在口腔裏蔓延開。
來了。
該來的,總歸是躲不掉的。
她抬起頭,迎上他審視的視線,煤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深淺不一的陰影,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定了定神,把受傷的手指藏進掌心,語氣盡量平靜。
“來之前,確實不願意。”
她選擇說實話。
在這種精明又敏銳的男人麵前,任何矯飾都可能被一眼看穿,不如坦誠。
“但現在人已經來了,證也領了,想那些沒用的也沒意義。”
她頓了頓,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繼續。
“我不是那種會怨天尤人的人,既然成了你的妻子,我就會擔起這個家的責任,好好過日子。”
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像是在問他,也像是在給自己一個定心丸。
“你也一樣,對吧?”
陸硯舟的眉毛動了一下。
他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甚至還反問了他一句。
他沉默地審視著她,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辨別出她話裏所有的真假。
薑知夏坦然地回視著他,不閃不避。
她心裏也在打鼓。
她的未來,她和孩子的未來,全壓在這男人接下來的一個回答上。
良久,就在她快要繃不住的時候,陸硯舟緩緩地點了下頭。
“結了婚有了孩子,我就會負責。”
他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樣,沒有半點花哨,簡單,直接,卻帶著軍人特有的承諾分量。
薑知夏心頭那塊一直懸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負責。
這個詞,對現在的她來說,比任何甜言蜜語都來得重要。
它意味著,她和孩子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總算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依靠,不用再擔心隨時會被掃地出門,漂泊無依。
心一鬆,她說話的底氣也足了些。
“你放心,我會盡快適應這裏的生活,不會給你添麻煩。”
“孩子我也會好好帶著,不會讓他們吵到你。”
她的語氣裏,透著一股不卑不亢的獨立和堅韌。
她不是來攀附他的菟絲花,而是想和他一起撐起這個家的合夥人。
陸硯舟看著她,眼底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傳聞裏那個隻會撒潑打滾、嫌貧愛富的嬌小姐,和眼前這個冷靜、坦誠,甚至在和他談判的女人,完全是兩個人。
她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也清醒得多。
“嗯。”
他又應了一聲,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這場深夜裏的攤牌,就這樣以一種近於商業談判的方式結束了。
沒有感情的交流,沒有溫情的許諾,更像是一場協議的達成。
雙方明確了各自的責任和義務。
雖然冰冷,但有效。
陸硯舟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幾乎籠罩了半個屋子。
“早點睡。”
他扔下三個字,便轉身走向那張簡陋的木板床,動作幹脆利落。
薑知夏看著他躺下,背對著自己,很快就呼吸平穩,仿佛真的睡著了。
她也吹熄了煤油燈,重新躺回床上。
屋子裏再次被黑暗和寂靜包裹。
但這一次,薑知夏的心,卻前所未有地踏實。
雖然,她和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之間,依然隔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但至少,他們之間最根本的矛盾——立場問題,算是暫時解決了。
他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黑暗中,薑知夏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
她知道,這隻是第一步。
而另一邊,背對著她的陸硯舟,卻並沒有睡著。
他睜著眼睛,看著眼前漆黑的輪廓,腦子裏反複回響著剛才薑知夏說的話。
“既然成了你的妻子,我就會擔起這個家的責任,好好過日子。”
她的眼神,清澈又堅定,沒有絲毫的算計和偽裝。
這個女人,真的和傳聞中不一樣。
他忽然覺得,這樁被強塞過來的婚事,或許......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
這個家裏,多了一個他完全不了解,卻又讓他無法再忽視的存在。
他甚至開始有些好奇。
這個叫薑知夏的女人,到底還藏著多少麵,是他不知道的?
而那些在大院裏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又會給他們這個剛剛達成“協議”的家庭,帶來怎樣的風波?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