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車轟鳴,車燈劃破暮色停在院口。
一雙軍靴落地。
薑知夏靠門框邊,寒風與車燈一同湧入。
她紋絲不動,隻盯著燈光拉長的身影。
那是陸硯舟。
素未謀麵,卻已與她命運糾纏的男人。
他回來了。
“是營長!”院子裏響起低聲招呼。
“陸營長!”
“營長好!”幾道聲音壓低,透著敬畏。
有人快步上前,似乎在幫忙。
幾人低聲交談,聲音模糊。
薑知夏沒聽。
她等的,是陸硯舟本人。
院子裏的聲音漸漸散去。
薑知夏心跳加快。
她撫上小腹,裏麵的小生命,給她底氣,也給她麵對一切的勇氣。
她推開門,朝院門口走去。
夜色深沉,寒星點點。
院門口,高大身影背對她站著。
他著軍裝,身形挺拔,右腿似乎不便。
他拄著拐杖,抬頭望向遠方,背影透著沉鬱寂寥。
薑知夏在他身後三步停住。
“陸同誌。”她聲音平靜。
男人身形一頓,緩緩轉身。
院裏微弱燈光下,薑知夏看清了他的臉。
眉眼冷峻,鼻梁高挺,薄唇緊抿。
臉龐透著風霜,額角一道淺疤,更添淩厲。
他個子很高,即使坐著,壓迫感也強。
他沒立刻說話,沉默打量薑知夏。
目光如刀,帶著審視與探究。
薑知夏任他看,沒躲閃。
她穿著洗白棉襖,紮兩條麻花辮,臉上素淨。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
“你就是薑知夏?”他聲音低沉沙啞。
“是。”她回答簡短。
“什麼時候來的?”他問。
“昨天。”
“住得可習慣?”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語調平淡。
“還行。”
陸硯舟沒再說話,又看了她一眼,轉身朝院深處走去。
他右腿不便,每一步都帶細微停頓。
他的背脊依然挺直。
薑知夏看著他遠去背影,心裏發沉。
這就是她的“瘸子丈夫”。
一個冷漠、疏離,甚至帶敵意的男人。
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輕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薑知夏就起床了。
她把屋子收拾妥當。
吃過早飯,王翠花果然準時來了。
“知夏啊,走,我帶你去大院裏轉轉,認認人。”王翠花熱情招呼。
薑知夏點頭,跟著王翠花出門。
剛踏出院子,一股無形壓力撲麵而來。
軍屬大院,與外麵農場截然不同。
房子雖老舊,卻整齊劃一,院子打理幹淨。
空氣裏雜著洗衣粉和飯菜香氣,混著軍營特有的肅穆。
大院裏人不多,薑知夏和王翠花走過,總能感覺到無數雙眼睛在暗中打量。
那些好奇、審視、甚至帶刻薄的目光,讓人如芒在背。
薑知夏假裝沒看見,隻微笑著,跟著王翠花往前走。
她知道,這是她第一次正式亮相,是在大院裏立足的關鍵一步。
“看,那是李大嫂,她男人是炊事班長。”王翠花邊走邊介紹。
“那是張嫂子,她男人是衛生員。”
薑知夏一一記住,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能感覺到,這些軍嫂們對她這個“城裏來的新媳婦”充滿好奇與不信任。
“喲,這不是王大媽嗎?這是誰家的新媳婦啊?”一個尖銳聲音突然響起。
薑知夏轉頭看去,一個穿碎花棉襖、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叉著腰站在院中央。
她臉上塗厚厚的雪花膏,嘴唇塗豔紅,顯得刻薄。
她的眼神落在薑知夏身上,帶著赤裸裸的打量與輕蔑。
這就是趙嫂子吧。
薑知夏心裏一動。
“趙嫂子啊,這是老陸家的新媳婦,薑知夏。”王翠花笑著介紹。
趙嫂子聞言,上下掃了薑知夏幾眼,嘴巴一撇,發出不屑哼聲。
“老陸家?喲,我說呢,怎麼瞧著這麼水靈呢。城裏來的大小姐,嫁到咱們這窮鄉僻壤,可真是委屈了。”趙嫂子陰陽怪氣。
周圍幾個軍嫂聞聲圍過來,臉上掛著看好戲的表情。
薑知夏心裏泛起冷意。
她知道,這是試探,也是挑釁。
“趙嫂子說笑了。”薑知夏微笑著,聲音不急不緩。
“能嫁給陸營長這樣的英雄人物,是我的福氣,哪裏談得上委屈?”
“農場雖然比不上城裏繁華,但空氣好,人也淳樸,我喜歡這裏的清淨。”
她這話一出,趙嫂子臉瞬間變了。
周圍的軍嫂們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城裏來的媳婦,竟能如此從容接話。
“喲,瞧這嘴皮子,真會說話。不過嘴上說喜歡,手上可不一定。”趙嫂子不依不饒。
“城裏來的嬌小姐,能吃得了苦?別到時候大字不識一個,還指望男人養活,那可就笑話了。”她拋出更狠的陷阱。
她顯然想暗示薑知夏沒文化,又想挑撥軍嫂們對她的不滿。
薑知夏心頭火氣上湧,麵上依然維持得體笑容。
“趙嫂子真是愛操心。”她輕聲,語調帶一絲鋒芒。
“您可能誤會了,我雖是城裏人,但吃苦耐勞的本事,不比誰差。”
“再說,誰說城裏來的姑娘就大字不識一個了?我識字,也讀過書。”
“我還想著以後能在大隊裏找個活幹,為農場建設添磚加瓦呢。”
她這話一出,周圍軍嫂們都愣住了。
識字?還想找活幹?
這與她們想象中的嬌小姐完全不一樣。
趙嫂子更是被堵得一噎,臉上雪花膏都快蓋不住青白交加的臉色了。
她本想拿薑知夏出身和文化程度說事,沒想到薑知夏不僅不回避,反而自報家門,還表現出積極向上的態度。
她精心準備的挑釁徹底落空。
“喲,那可真是太好了!”一個年輕聲音忽然響起。
薑知夏循聲望去,一個紮馬尾辮,穿著樸素但幹淨的軍嫂,站在人群外圍,臉上帶著真誠笑容。
她眼睛亮亮的,沒有惡意,反而透著欣賞。
這是梁曉慧。
薑知夏心裏記下這個名字。
“是啊,知夏這丫頭,可不簡單!”王翠花見氣氛僵持,立刻打圓場。
她上前一步,親熱拉住薑知夏的手,對周圍軍嫂們說:“你們可別小瞧了知夏!”
“昨兒個剛來,就把老陸那破屋子收拾得煥然一新,屋頂不漏風,牆縫也堵上了,還說要開墾自留地呢!”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但足夠讓周圍人聽清:“而且啊,知夏肚子裏可還懷著老陸家的娃呢!”
“這可是陸家的根兒,咱們大院裏頭,可得好好照應著!”
王翠花這話一出,猶如平地驚雷,所有軍嫂的臉色都變了。
懷了陸營長的孩子?
原本隻是看熱鬧的,此刻都收斂了打量目光,轉為複雜審視。
趙嫂子臉色更是難看,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孩子,在這個年代,是任何一個軍嫂在大院裏立足的根本。
有了孩子,尤其還是陸營長的孩子,薑知夏的地位,瞬間便穩固了許多。
薑知夏垂下眼瞼,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知道,王翠花在幫她,幫得恰到好處。
“哎喲,那可真是大喜事啊!”
“恭喜恭喜!”周圍軍嫂們紛紛改口,語氣也變得親近起來。
剛才的刻薄和輕蔑,似乎從未出現過。
隻有趙嫂子,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裏,渾身僵硬。
王翠花見目的達到,便拉著薑知夏繼續往前走。
“瞧你把趙嫂子氣得,臉都綠了!”王翠花低聲,語氣帶幾分得意。
薑知夏隻笑笑,沒接話。
她心裏清楚,這隻是開始。
趙嫂子是刺頭,喜歡仗勢欺人。
王翠花是和事佬,也是個精明人,關鍵時刻能拉一把。
梁曉慧,或許會成為她在未來大院生活中的一個助力。
回到家,薑知夏關上門,長長舒一口氣。
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
這場無聲的“軍嫂戰場”,她已經踏入了。
趙嫂子是明麵上的敵人,而大院裏的這些軍嫂,則是暗處的刀光劍影。
她必須保持低調,但絕不能懦弱。
對於惡意挑釁,她必須反擊,而且要講究策略和分寸。
她撫摸著小腹,感受著那裏的微弱跳動。
她的空間超市,是最大的底牌。
陸硯舟,這個“冷麵閻王”,知道她懷了他的孩子,又親眼見到她在軍屬大院裏立足後,又會如何?
她看向窗外,夜幕低垂。
她要等他回來,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