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上海請假回老家慶祝侄子滿月,特意準備了五千塊錢的紅包,
還有一大堆禮物。
弟媳收到紅包後迫不及待地打開,數了錢後當場指責我:
“在大城市賺了這麼多錢,你侄子的滿月酒就包五千?你這個做姑姑的還好意思啊!”
“今天你不拿出5萬你就別回這個家了!”
爸媽和弟弟都幫著弟媳指責我自私忘本。
房子給他們住久了,他們好像忘了這個房子是我全款買的,寫的還是我的名字。
我冷笑順著他們的意,轉身將房子賣了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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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龍年的最後一天,趕在吃午飯前,我推開了家裏的房門。
“爸媽,我回來了。”
在看到我的瞬間,房間裏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
“青青,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就回來了?”我媽臉上的驚愕很快就被不耐煩所替代。
“我給你微信留言了,你沒有回複。”我尷尬地解釋著,用力將沉重的行李箱拖進門。
我爸睨了我媽一眼,然後笑著招呼我洗手吃飯。
“青青啊,這次回來要住幾天?”我爸將一隻蝦夾到我的碗裏,試探性地開口。
我咽下嘴裏的白米飯,將蝦不動聲色地挪到碗邊,“呆五天左右吧,一共也沒放幾天假。”
我爸似是惋惜地開口,“怎麼過年也不多休息幾天,還是那麼忙哦。”
弟媳孫倩連忙搭腔,“大姐在上海,大城市工資高,工作自然也忙。”
我媽冷哼了一聲,“忙也是瞎忙,多大年紀了,連個對象都沒有。”
“我告訴你,趕緊找個對象,省得年年回家過年。”
“也是個沒本事的,在上海工作那麼多年,也沒找個當地的婆家。”
我壓下眼底的情緒,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個畫麵,上演過很多次。
其實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我媽,雖然也偏心弟弟,但對我也算可以。
沒有多親密,也沒有故意的苛待和疏離。
她會在給我弟夾雞腿的時候,順便給我個雞爪子。也會在給我弟買新球鞋的路上,給我帶一件裙子。
她說弟弟是男孩子,是將來她和我爸的指望,所以我不能和弟弟比。但是她也不會短我吃喝,會將我供養長大,會讓我順利求學。
她確實也做到了。
所以,在別人提醒我,家裏人重男輕女,要我多為自己打算的時候,我還是心存幻想。
總想著,是不是我多對父母好一點,就能夠得到多一點的愛。
起初也確實是這樣。
在我給他們買衣服,買手機,買各種各樣的補品之後,我媽對我的笑容多了起來。
那時候她逢人就誇,說我是個貼心的小棉襖,她看著我的時候,都多了幾分孺慕之情。
就是在這種“母慈子孝”的氛圍裏,當我媽以投資為由讓我在老家縣城買房的時候,我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隻是當房子裝修好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我媽先是以“空著也是空著”為由,帶領我弟住了進去。
後來又不停地對我催婚,口頭禪從“年輕人要以事業為重”變成了“年紀再大就不好找了”。
最後幹脆直接對我說,找個人結婚就算有個窩了,省得逢年過節就往家裏跑了。
哦,我明白了,她催婚的目的原來不是為了我好,隻是不想讓我回家。
2.
飯後,我將買的禮物遞到我媽手上,她緊皺的眉頭終於有了一絲舒緩。
“青青,你不要怪媽說話難聽。”
“這女孩子啊,終歸是要嫁人的,你賴在家裏始終也不是個事啊。”
我一年到頭在家呆不到十天,到她口中就成了“賴在家裏”。
“媽,我知道了。”回家前的那一點點期待,慢慢化作堵在心口的一團鬱氣,上不去,下不來。
轉過身去看躺在嬰兒床裏的小侄子,粉粉嫩嫩,總算衝淡一些心底的失落。
我笑著從包裏拿出紅包,“弟妹,這些日子你辛苦啦,這是給諾諾的見麵禮,你別......”
“你別嫌少”的客套話還沒說出口,孫倩就喜不自禁地接過紅包。
我話說到一半的尷尬,在她當著我的麵開始數錢後更甚。
“大姐,你也是大城市回來的人,怎麼這麼小氣。”
“這麼小的紅包,也好意思回娘家過年。”孫倩不滿的語氣適時響起,我的尷尬也轉化為吃驚。
我自認為包了5000塊的紅包,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已經不小了。
“我在上海要租房,還要還房貸,再加上最近公司效益不好,這已經......”
我剛想稍微解釋一下,旁邊的弟弟張濤就打斷我的話,“姐,不是弟弟說你,這可是你親侄子,你以後要是沒人要嫁不出去,還得指望我們諾諾給你養老呢,你可不能這麼吝嗇。”
聽著張濤譏諷的語氣,我麵色漲紅,胸腔劇烈起伏,“我吝嗇?我整日省吃儉用還房貸,和別人擠在十幾平的出租屋裏,你舒舒服服住在我的房子裏,我有和你要過一分錢嗎?”
聽到我指責張濤,還在試穿我給買的新衣服的我媽,瞬間變成護崽的母獅子,擋在她的寶貝兒子麵前,對我怒目圓睜。
“你個死丫頭,房子是我要住的。”
“怎麼,你還要和自己的老娘收房租?”
看著我媽維護張濤的樣子,我頃刻從一隻準備戰鬥的母雞變成了泄氣的皮球。
每一次都是這樣,凡是涉及到我弟的事情,她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到我弟身邊,指責我不知道讓著弟弟,或者是隨便給我扣上不孝順的帽子。
“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力地辯解。
“行了,行了。”她煩躁地衝我甩甩手,“以後別再讓我聽到你的房子這種字眼,什麼你的我的,你都是我養大的,你的東西都是我的!”
我想要繼續開口爭辯,可是多年來本能的順從讓我閉上了嘴。
不被偏愛的孩子,總是更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愛,所以我不斷妥協、退讓,因為不被愛,所以卑微又隱忍。
3.
預想中高高興興分發禮物的溫馨場景沒有發生,我頹喪地合上行李箱,想要回房間休息一下。
我爸接過我手中的東西,訕訕的說,“爸幫你把東西放進去,你先在沙發上坐會。”
我不明所以。
我媽把手裏的衣服往沙發上一摔,不屑地開口,“你今晚就在沙發上睡!”
“你的房間我帶著諾諾住了!”
我看著眼前的幾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羞愧。
我媽不顧我的表情和感受,開始自言自語。
“早就叫你不要回來,房子就這麼大,哪有你住的地方。”
“我看你還是初二就回上海吧,沙發睡多了也不舒服。”
“抓緊回去找個對象才是正事,不然年年過節都要和我們擠在一起。”
......
晚上窗外萬家燈火,煙花爆竹慶賀新年的時候,我孤零零地蜷縮在沙發上。
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委屈,這麼多年了還是會感到委屈。
明明都是她的孩子,明明我更努力更聽話,可是還是不如她的兒子寶貝。
小的時候我總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長大了之後才明白,從我生下來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會喜歡我,性別就是原罪。
可是我不死心,我還攥著兒時她無意間施舍我的那點溫暖,每次回家前,心裏總是帶著微薄的期許,她會不會也有一點想我,看到我,她會不會也很開心。
此刻,我像個外人一樣躺在沙發上時,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她就是不歡迎我的。
這間房子,是我花錢買的,寫著我的名字。
她不願我回來,我的回來就好像時刻在提醒她,這棟房子是屬於我的。
從她讓我買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計劃好了,她為她的兒子做好了一切打算,在她的心裏,這個房子已經屬於她的兒子,她擔心我會和張濤爭搶。
4.
昏昏沉沉地想了一宿,感覺剛入睡,又被人從沙發上揪了起來。
“睡睡睡,就知道睡,這都幾點啦。”我媽尖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還當自己是個客人咋滴,趕緊起來煮餃子!”
我機械地起床,機械地進廚房,耳邊時不時就響起我媽抱怨的聲音。
新年的第一天,她卻像祥林嫂一樣,不停地抱怨著生活的鬱氣,而這鬱氣,僅僅是因為我回家過了個年。
終於,這堆積起來的鬱氣,在我吐出吃到的硬幣時,徹底爆發了。
“我就說你回來幹什麼,把你弟弟的好運氣都給奪走了!”
我心心念念回家過年,到她嘴裏變成了處心積慮。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濤濤那麼聰明卻沒考上高中,一定是你搶了他的氣運。”
我沒日沒夜的苦讀,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在她眼裏這一切的成果都該是她那個不思進取的兒子的。
“晦氣鬼!喪門星!你以後都不要來我家了!日後可千萬不要擋了諾諾的路!”
我盯著眼前剛剛吐出來的硬幣,聽著她越來越過分的無端指責,漸漸地,硬幣仿佛不再隻是硬幣,而是變成了綁在我腳腕處的沉重石頭,拖著我,不停往大海深處墜去。
而我,就像個溺水的人,海水漫過我的頭頂,灌進我的嘴巴裏,耳朵裏,我不能聽也不能說。胸腔裏的空氣越來越少,我無法呼吸。
壓抑的痛苦需要一個突破口,否則我快要死掉了。
我不想忍了。
於是,我摔了筷子,掀了桌子。
我不顧地上散落的盤子碎片,抓起手邊一切能拿起的東西,瘋狂地朝著周圍幾人砸過去。
“我是喪氣鬼!我是喪門星!我還是賠錢貨!”我邊摔東西邊咆哮,這麼多年的情緒,就像火山裏的岩漿,噴薄而出,“總之我就不是你的女兒。”
“以前的你忽視我,現在的你貶低我。”
“在你眼裏,我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你的寶貝兒子!”
突然的變故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反應過來之後,我爸和我弟趕緊上來阻止我繼續拆家。
我媽則坐在地上痛哭,“瘋了,都瘋了!”
“好端端的一個年,都讓你這個不孝女給毀啦!”
我冷漠地看著坐在地上哭嚎的女人,熟悉又陌生。
孫倩躲在張濤的身後,惡狠狠地看著我,“報警!快報警!她把我家裏搞成這樣,我要讓她賠錢!”
我忍不住冷笑,“好啊,那就報警把。”
“警察來了,也讓他們給看看,這到底是誰的房子!”
“我砸我自己的房子,有何不可?”
我媽聽到我說“我的房子”時,就像是被人踩了痛腳,她也不哭了,整個人從地上彈射起來,朝我撲了過來。
“好你個孽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回家沒安好心!”
“果然就是為了這個房子!”
“我告訴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這個房子它也是我的,我住定了!你休想把我趕走!”
看著她麵目猙獰地推搡著我,我心底最後那一點點念想也崩塌了。
就這樣,大年初一的早上,闔家團圓的時候,我被自己的親媽從自己的房子裏趕了出去。
5.
在我13歲那年的生日前夕,我向我媽要了個洋娃娃當做生日禮物。
我媽很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那幾天我很開心,每天都在盼望生日的到來。
終於等到生日那天,我媽帶著我和我弟走進了玩具店。
在我歡歡喜喜還在挑選洋娃娃的時候,我媽媽禁不住我弟的軟磨硬泡,給他買了一輛玩具車,然後告訴我,她帶的錢不夠再買一個洋娃娃了。
期待落空,我很難過。
可是看到我媽眼裏的愧疚,我還是忍著失落,說了句沒關係。
那天,我媽用她僅剩的兩塊錢給我買了一根雪糕,我弟沒有。
喜悅又戰勝了失落,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在我媽那裏得到“偏愛”。
我想,那時她也是愛我的吧。
至少,在她愛我弟弟之後,盈餘的愛,她還是願意給我的。
隻是後來,她眼裏的愧疚越來越少,逐漸變成了理所當然。
再後來,有了這所房子,在她心裏,所有的東西,所有的好事,必然要以我弟為先。
於是,她對我從忽視變成了抵觸。
隻有我,還攥著童年的那一根雪糕,在殘存的溫情裏反複拉扯。
得到的越少,越不甘心。
越不被愛,越渴望愛。
6.
自從春節事件發生後,回到上海半年,我沒有再聯係家裏。
換做以往,先低頭的永遠是我。
可是這次,我身心俱疲,再沒有和他們聯係的欲望。
於是,我將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工資和職務也肉眼可見地水漲船高。
事實證明,努力總是有回報的。
當然,感情這件事除外。
7.
一個正在加班的周末,我接到了來自我爸的電話。
他先是寒暄,詢問我工作忙不忙,然後叮囑我注意身體。
最後,進入正題。
“青青啊,過幾天你媽媽生日,你回來嗎?”
“她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知道嗎?”
“那天你走之後,她自責了很久,爸還看見她偷偷抹眼淚啦。”
“母女倆,哪有什麼隔夜的仇。”
聽著這些話,我心底止不住冷笑。
一旦不再奢求他們的愛,腦子也變得格外清醒。
若是真自責,怎麼會時隔半年再打這通電話。
不過是因為這半年,我既沒有給他們打電話,也沒有給他們買東西和打錢,他們擔心人財兩空。
他們害怕我回去,又怕不能從我這裏得到好處。
問我回不回去也都是借口,隻是提醒我,我媽生日要到了,別忘了禮物和錢。
可是,我偏不想如他們的意。
於是,在我媽生日那天,我拎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打開家門,還是同樣的靜默。
我大姨看著我手裏的東西,笑著迎了上來。
“要不還是閨女貼心呢,大老遠地跑回來給你媽過生日,還買了這麼多東西。”
有別人在場,我媽倒是沒有冷臉或者冷嘲熱諷。
我爸也笑著接過我手上的東西,“這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幹嘛,人回來就得了。”
我尷尬地把東西遞到我爸手上,然後開口,“爸,這些都是我的東西,我被公司辭退了。”
聽到這話,我媽終於忍不住了,“你什麼意思?這是不打算回上海了?”
我含著淚挽上我媽的胳膊,“媽,我都想好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就在家附近找個工作,也好多陪陪您和我爸。”
“我工作都沒了,您總不能攆我出去吧。”
我媽氣得漲紅了臉,剛想張嘴,就聽見我爸的咳嗽聲,於是瞪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一頓晚餐,大家心思各異,倒也吃得祥和。
8.
晚餐過後,其他人都走了。
孫倩第一個忍不住了,她邊摔摔打打,邊譏諷著開口,“大姐你也三十多了吧,要我說趕緊找個人嫁了得了,總不能一有事就回娘家吧!”
張濤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大姐,你看咱家就這麼大,你住幾天還行,長住沙發的話,對你身體也不好啊。”
我沒有說話,隻是看向了我媽。
我媽的目光與我接觸的刹那,突然像淬了毒一般,直直朝我射來。
“我就說你怎麼那麼好心,突然回來給我過生日!”
“還真是沒用,工作都保不住!”
“我看倩倩說得也沒有錯,過幾天我就找人問問,給你安排安排相親的事情。”
她邊說還邊戳了幾下我的腦袋。
姿態居高臨下,表情怒不可遏,語氣像是施舍。
我在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就知道,不該對他們抱有任何一絲幻想。
於是我整理好表情,輕鬆地開口。
“爸,媽,我這次回來都計劃好了。”
“你們不是說房子小嗎?剛好我手裏還有點積蓄,咱們把這套賣了,換個大房子。”
“還可以好好看看學區,等將來諾諾長大了,上學也方便。”
聽到我說這話,我媽喋喋不休的抱怨戛然而止。
原本憤怒的臉上也擠出一絲擔憂。
“這樣可以嗎?你手裏的錢夠嗎?”
我寬慰她,“放心吧,我有些存款,再加上被辭退的賠償款,換個房子綽綽有餘。”
我要讓她知道,換房子不需要她和她兒子掏一分錢。
聽聞這話,我媽緊繃的臉上鬆了口氣。
孫倩和張濤換了個眼神,開始談論起哪個學區房的學校更好。
就連我爸也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今晚就讓你媽和諾諾回我們房間擠一擠,你總睡沙發也不是個事。”
9.
接下來的幾天,我以看房打擾諾諾休息為由,提出搬出去租房。
然後一邊賣房,一邊帶著家人四處看房。
為了盡快將房子出手,我掛的比市場價低。
一方麵,我擔心遲則生變;另一方麵,我的年假就要結束了。
終於,在我媽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交定金的時候,我賣房的手續也全部辦完了。
於是,我在電話裏歡歡喜喜滿口答應我媽,然後轉頭買了飛回上海的機票。
飛機落地之後,打開手機是數不清的消息和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