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西背著那沉甸甸散發著泥土和菌子清香的竹簍,一步一步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她的腳步比來時沉重得多,卻異常沉穩,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額前的碎發,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但她渾然不覺。
竹簍的份量壓在她的肩頭上,不僅僅是二十幾斤菌子的重量,而是她用命搏來的希望。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收獲,並未衝淡心頭的冰冷和警惕。
趙彪那張獰笑著踩碎菌子的臉,王寡婦刻薄的詛咒,村民們冷漠或鄙夷的目光,深深印在腦海裏。
她知道,回村的路,絕不會平靜。
當她背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竹簍,身影出現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時,人群瞬間炸開鍋。
“看!回來了!老林家的!”
“哎喲!背的什麼?那麼滿?”
“我的天!是…是菌子?!後山坳那種白菌子?”
“這麼多?!她一個人采的?!”
“怎麼可能?!那地方偏得很,還有蛇!趙彪他們不是說…”
“噓!小聲點!你看她那簍子…滿滿當當的!這得值多少錢啊?”
驚訝懷疑,嫉妒貪婪…各種目光投來,齊刷刷地聚焦在林西西和她背後的竹簍上。
原本在樹蔭下納涼,嚼舌根的村民,此刻都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圓。
王寡婦更是擠到最前麵,三角眼裏閃爍著難以置信和濃濃的酸意,尖聲叫道:“喪門星!你…你從哪兒偷來的?!後山的菌窩可是有主的!”
林西西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挺直了被重負壓得有些微彎的脊背,目不斜視地從那些或驚詫或惡意的目光中穿行而過。對王寡婦的汙蔑,她隻當是耳邊風。
解釋?向這些人解釋?他們配嗎?她的菌子幹幹淨淨,是她用命換來的!至於有主?
山是國家的山,菌是野生的菌,趙彪算什麼東西?!
她這副油鹽不進、視眾人如無物的冷漠姿態,反而讓那些蠢蠢欲動想上來盤問幾句甚至想“順手”摸兩把菌子的人,心裏莫名地打了個突。
這林西西…好像真的不一樣了?那眼神,冷得嚇人!
議論聲在她身後嗡嗡作響,卻沒人敢真的上前阻攔。
林西西就這樣在無數道複雜的目光護送下,一步步走回了位於村子最西頭那兩間破敗的土坯房。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林父正蹲在牆角悶頭修補一個破籮筐,林母則在灶房門口擇著一把蔫巴巴的野菜。聽到門響,兩人同時抬起頭。
當他們的目光觸及林西西背後那個鼓鼓囊囊要撐破的竹簍,以及簍口露出的水靈靈白菌子時。
“哐當!”林父手裏的破籮筐掉在了地上。
“啪嗒!”林母手裏那把可憐的野菜也掉在了腳邊。
兩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表情極度的震驚,眼神裏透露出茫然。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西西仿佛沒看到他們的失態,徑直走到院子中央,動作有些吃力,但異常平穩地將沉重的竹簍卸下,輕輕放在地上。
竹簍落地的悶響,才像驚醒了林父林母。
林母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幾步衝到院門口,手忙腳亂地把那扇破門關上插好!
仿佛門怕人會進來搶奪,做完這一切,她才轉過身,背靠著門板,胸口劇烈起伏,驚恐地看著那簍子菌子,又看看林西西,聲音都變了調:“西…西西…這…這哪來的?這…這可是後山坳…趙彪他們…”
“我采的。”林西西的聲音平靜無波,打斷了林母的驚惶。
她彎腰,從簍子裏小心地捧出幾朵最大最肥菌蓋飽滿如玉的白菌子,遞到林母麵前,“娘,晚上加個菜。”
那幾朵菌子在林西西沾著泥土的手掌裏,散發著誘人的光澤和清冽的香氣,新鮮得仿佛還帶著山林的露珠。
林母看著遞到眼前的寶貝,非但沒有喜悅,反而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後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連連擺手:“不…不不…西西…這…這不能吃!這…這菌子…趙彪他們…”
她語無倫次,眼神裏充滿了對趙彪一夥的深深恐懼,仿佛這菌子是什麼招災惹禍的瘟神。
林父這時也走了過來。
他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簍子菌子,心裏帶著憂慮和恐懼。
他幹裂的嘴唇哆嗦著,最終隻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禍事…要惹大禍事了…”
他的目光掃過那滿簍的白色,最後落在林西西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臉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即將引爆的炸藥包。
林西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掌心裏那幾朵鮮嫩的菌子,在林母的驚恐和林父的禍事斷言中,顯得格外刺眼。
心口像是被冰冷的針狠狠紮了一下。
她默默收回手,將菌子輕輕放回簍子裏。
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沉靜的,仿佛隔絕了所有情緒的模樣。
她沒再看林父林母一眼,隻是彎腰,重新背起那個沉甸甸的竹簍,動作有些吃力,但異常堅決。
“我去趟鎮上。”她丟下這句話,聲音平靜得很。
“去鎮上?!”林母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哭腔和絕望,“西西!你不能去啊!趙彪他們要是知道了…會…會打死你的!這菌子…這菌子動不得啊!”
林父也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哀求的神色,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沉重地歎了口氣,
那歎息聲裏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痛苦。
他知道,他攔不住這個眼神決絕的女兒了。
林西西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她拉開被林母插上的院門,背著那簍象征著希望也象征著災禍的菌子,在父母驚恐絕望的目光中,再次踏上了那條通往村外的土路。
通往鎮上的土路在午後的烈日下蒸騰著熱浪,塵土飛揚。
林西西背著沉重的竹簍,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緊貼在背上,黏膩難受。
但她咬緊牙關,眼神堅定地望著前方模糊的鎮子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