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則悶著頭,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把豁了口的舊柴刀,對著一段枯木樁子,沉默地劈砍起來,一下,又一下。
沉悶的劈砍聲在寂靜的小院裏回蕩,像是在發泄著什麼。
林西西站在狹小的堂屋門口,環顧著這個家,光線昏暗,泥土地麵坑窪不平。
一張掉漆的破舊方桌,兩條瘸腿的長凳,牆角堆著些雜物,上麵蒙著厚厚的灰塵,唯一的裝飾,是牆上貼著的一張早已褪色發黃的胖娃娃年畫。
貧窮,破敗壓抑。
這裏沒有軍區大院窗明幾淨的樓房,沒有獨立衛浴,沒有隨時供應的熱水和暖氣。
隻有生存最原始的粗糲。
林母端著一個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蹭了出來。
碗沿有個明顯的豁口,碗裏是渾濁的涼白開,漂著幾點草屑。
她把碗放在堂屋那張搖搖晃晃的破方桌上,聲音細若蚊呐:“喝…喝水吧.”
說完,像逃避什麼一樣,立刻又縮回了灶房。
林西西走過去,端起碗。
指尖觸到碗壁的冰涼。
她沒有猶豫,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帶著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鐵鏽味,劃過幹渴灼痛的喉嚨。
放下碗,碗底磕在桌麵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堂屋裏一片死寂,隻有林父沉悶的劈柴聲和林母在灶房刻意壓低的動靜。
她目光掃過這徒有四壁、家徒一壁的屋子。
牆角堆著半袋癟癟的糧食,大概是紅薯幹或粗玉米麵,灶房門口掛著幾串幹癟的紅辣椒和幾頭蒜,是唯一的色彩。
前世,她被林悅兒挑撥,覺得父母偏心,愚昧,窩囊,對他們隻有抱怨和索取,從未真正體諒過他們的艱辛。
如今重活一世,看著這赤貧的景象,和父母眼中那份因她而起的混雜著失望恐懼,心口像是被塞進了一把冰冷的碎石,硌得生疼。
林母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碟子出來,裏麵放著兩個蒸熟的紅薯,個頭不大,表皮有些發黑。
她低著頭,把碟子放在桌上,挨著水碗,“墊…墊墊肚子。”
說完,手無措地在圍裙上搓著,眼神飄忽不定地落在院子裏刨食的老母雞身上。
林西西看著那兩個小小的紅薯,再看看父母那副如臨大敵,避之不及的模樣,喉嚨有些發緊。
她沒去碰紅薯,目光越過低矮破敗的院牆,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
那裏,或許藏著生機。
她深吸一口氣,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爹,娘。”
林父劈柴的動作頓住了,斧頭懸在半空。
林母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
林西西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驚疑戒備的臉,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卻帶很堅定:“明天一早,我進山。”
此話一出!
林父林母臉上的驚愕凝固了,隨即被更深的複雜情緒覆蓋。
林母眼睛茫然地睜大,嘴唇囁嚅著:“進…進山?你…你一個女娃子…”
她話沒說完,就被林父一聲沉重的悶哼打斷。
“哼!”林大壯猛地轉過身,重新抄起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對著地上的枯木樁子,用比之前更大的力氣狠狠劈下!
“梆!”一聲巨響,木屑飛濺。
他頭也不抬,聲音粗糲得像砂紙摩擦:“隨你!別指望家裏給你收屍!”
林母被丈夫的狠話嚇得一哆嗦,下意識想去拉林西西的袖子,手伸到一半又觸電般縮回,臉上隻剩下無措和惶恐:“西…西西,山裏有狼有野豬還有蛇太危險了,你…你剛回來…歇兩天…”
她的勸阻蒼白無力,眼神躲閃,與其說是擔心林西西的安危,不如說是怕她再惹出什麼禍事牽連家裏。
林西西看著他們。
一個用劈柴發泄著怨氣和恐懼,一個懦弱地勸阻卻連靠近都不敢。
心底最後一絲微弱的期待也熄滅了,隻剩下清醒。
前世她怨他們偏心愚昧,今生才真切體會到,在生存的重壓下,親情早已被林悅兒的挑撥和自己的惡名碾得粉碎。
這破敗的家,給不了她任何庇護,甚至連一絲真正的關心都吝於給予。
“嗯,知道了。”她應了一聲,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仿佛林父那惡毒的收屍和林母那敷衍的勸阻,都隻是拂過耳邊的風。
她不再看他們,抱著自己的帆布包,徑直走向堂屋角落那個用木板臨時搭起的小隔間,那是她出嫁前睡的床,如今堆了些雜物,落滿了灰。
她放下包,開始默默收拾。
動作麻利,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絲毫嫌棄這環境的臟亂。
林母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鑽進了灶房。
不一會兒,灶房裏傳來鍋鏟刮擦的刺耳聲響,伴隨著紅薯被丟進鍋裏沉悶的撞擊聲。
林父依舊在院子裏沉默地劈柴,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將所有的煩悶都劈進那無辜的木樁裏。
小小的林家,陷入了另一種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劈柴聲灶膛裏柴火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院外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村婦尖銳的議論,清晰地鑽進來:
“聽說了嗎?老林家那個喪門星回來了!”
“可不是!還說要進山呢!我看是想跑吧?”
“跑?欠了霍營長家六萬塊,她能跑哪兒去?老天爺都不收!”
“造孽喲…老林頭兩口子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沒想到已經傳的那麼離譜了!
她輕輕歎氣。
林西西鋪著薄薄一層稻草的床板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她將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疊好放在床頭,又將那個裝著全部家當,三塊五毛錢和幾張皺巴巴糧票的小鐵盒,小心地塞進枕頭底下。
指尖觸到冰冷的鐵皮,提醒著她那殘酷的倒計時。
晚飯是蒸紅薯和一小碗幾乎看不到油星的鹹菜疙瘩湯。
飯桌上的氣氛沉悶得可怕。
林父悶頭扒拉著碗裏的紅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林母則時不時偷瞄林西西,眼神裏充滿了欲言又止的擔憂,還有疏離感。
林西西吃得很快,味同嚼蠟,她清楚地感受到,那碗湯裏的鹹菜,比記憶中要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