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師尊選他，還是選我？”

魔教正教大戰一觸即發，謝歸雪的發帶被風吹起。

前世他為護我而死，今生卻因我偏心入魔。

重生回到收徒那日，我抱著五歲的天命之子沈照野發誓，重來一世，定要助他改命。

卻差點忘了當年撿回大弟子謝歸雪時，他攥著我衣袖的手有多燙。

直到魔尊獰笑撕裂天空，光風霽月的正道門派師兄謝歸雪對同門師弟沈照野痛下殺手。

我衝上前去護住天命之子，隻聽得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錚錚劍鳴。

為什麼？

為什麼你永遠偏心他卻看不到我？

為什麼明月高懸獨不照我？

為什麼天地生萬物而僅非你我？

1.

我重生了。

意識重新恢複之時，我掐碎了案頭的青瓷盞。

碎瓷紮進掌心，血珠滾落在《弟子名錄》上，恰好淹沒了“沈照野”三個鎏金小字。

“昭明？”

座下門派長老皆望向我，執事長老試探著遞上拜師帖，“掌門師兄的遺孤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你看？”

竟是回到了我收徒的這一天！

我霍然起身，霜色裙裾掃翻鎏金燭台。

殿門轟然洞開，朔風卷著碎雪撲進來。

五歲稚童跪在玉階下仰頭，眉心朱砂痣紅得像要滴血。

“師、師尊！”年幼的沈照野張開凍紫的小手，掌心躺著塊桂花糕。

“二長老說拜師要獻禮.......”稚氣童聲軟軟糯糯。

前世記憶呼嘯而來。

魔氣滔天的斷崖邊，正是這雙染血的手將我震落深淵。

恢複神誌的少年通紅的瞳孔盛滿了難以置信：“師尊！”

“過來。”

我將孩童冰涼的手裹進袖中，餘光卻瞥見廊下青衫微動。

少年人抱劍垂首而立，肩頭積雪已覆了半寸厚。

謝歸雪。

今日之前是我門下唯一的弟子。

“弟子晨課已畢。”他端正行禮，玉冠束不住的碎發凝著冰晶。

他看向牽住我手的沈照野，眼色晦暗不明：“特來賀師尊......新收高徒。”

最後四字輕得散在風裏。

我望著他凍得蒼白的嘴唇，忽然記起正魔大戰那日，血從他嘴角淌到我頸間，滾燙得灼人。

“雪塵劍訣第七式，再練三十遍。”

謝歸雪睫羽微顫，躬身時懷中掉落半塊硬透的米糕。

那是我前世隨手賞給外門弟子的東西，竟被他用絹帕層層包著。

“慢著。”我扯下腰間玉牌扔過去，“練完劍去藥泉泡兩個時辰。”

玉佩撞進他懷裏時，沈照野突然驚呼：“師兄流血了！”

孩童掌心金光浮動，祥瑞之氣竟自發湧向謝歸雪凍瘡潰爛的手背。

“弟子僭越。”謝歸雪猛地縮手。

前世他總這般恭敬疏離，少言寡語。

直到替我擋下致命一擊時，才露出難得一見的脆弱神色。

執事長老突然咳嗽：“昭明當真要同時教養兩位弟子？”

滿殿目光灼灼中，我將沈照野塞進謝歸雪懷裏：“帶你師弟背門規。”

玄冰綃衣襟立刻沾上糖漬，少年僵著胳膊不敢碰那團溫熱。

“雪娃娃師兄！”沈照野揪著他發帶咯咯笑，“你睫毛結霜啦！”

和前世一樣，今日過後，我收了沈照野為我的二弟子。

暮色染紅練劍台時，我倚窗望著那道單薄身影，謝歸雪揮劍的姿勢與前世重疊 “師尊。”見我目光看向他，謝歸雪突然收劍跪地，肩頭積雪簌簌而落，“弟子愚鈍，第七式始終......”

“伸手。”

玉髓膏抹在潰爛的凍瘡上時，他疼得指尖抽搐。

沈照野舉著糖人從梅樹後探出頭：“師兄吃糖！”

“弟子不敢。”謝歸雪重重叩首，額間沾了碎雪。

前世他直到魂飛魄散那刻，都不曾說過半句“想要”。

我掰開糖人塞進他緊攥的掌心：“從今往後，每日申時來書房。”

更漏聲裏，兩個徒弟的呼吸聲漸沉。

我摩挲著沈照野頸間麒麟玨，忽見謝歸雪枕下露出半截褪色劍穗。

窗外驚雷炸響，我抬手接住飄落的桃花。

收謝歸雪為徒那日，也下過這般不合時令的桃花雪。

少年蜷在房間角落，懷裏抱著我隨手扔掉的舊劍穗。

“這次......”我暗暗心想，“決不能讓前世重演。”

2.

晨霧未散，我已將九星護心鏡係在沈照野腰間。

孩童打著哈欠往我懷裏鑽，祥瑞之氣隨呼吸流轉，驚得窗外靈雀四散。

“師尊。”謝歸雪端著藥盞立在屏風後，熱氣模糊了玉冠下的眉眼。

“二長老說今日要考校師弟的禦劍訣......”

“照野才五歲。”

我截斷話頭，指尖凝霜拂過孩童睡皺的衣襟，“你當年七歲才學禦劍。”

謝歸雪不語，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前世未曾注意，他腕間還留著初學禦劍時的燙傷。

那時我正為沈照野疏通靈脈，隻隔著傳音石說了句“自行上藥”。

窗外傳來三長老的嗤笑：“昭明這是要把掌門遺孤養成個寶葫蘆？”

我揮袖震落簷下冰錐。

一口一個“掌門遺孤”，我聽著心煩。

轉頭撞見謝歸雪在給沈照野係鞋襪。

少年跪在青磚上，卻將師弟的錦靴擦得鋥亮。

“這些瑣事交給雜役。”

我蹙眉欲扶，他卻觸電般縮手：“弟子份內之事。”

“歸雪。”我取出冰玉匣遞去，“你的生辰禮。”

少年掀蓋的手一顫。

收照野為徒後念及掌門師兄往日對我的耐心教誨，對照野更是捧在手心怕碎了。

於謝歸雪便多有冷落。

重來一世，想起前生謝歸雪替我擋下一擊。

真心難得。

我暗暗決定對這個大弟子要多加以關心。

前世這柄凝霜劍本該給謝歸雪，最終卻因沈照野練劍受傷，轉贈了藥閣。

此刻劍穗上夜明珠映著他蒼白的臉：“太貴重了......”

“師兄不要就給我！”沈照野撲來搶奪，祥瑞之氣突然暴走。

凝霜劍發出悲鳴，謝歸雪本能地橫臂格擋，劍氣在他小臂劃出血線。

我急扣沈照野命門，靈氣過處驚覺他靈台混沌。

孩童忽然大哭：“師尊的手好冷！”

“師尊。”謝歸雪撕下衣襟裹傷，鮮血滲出仍淺笑，“是弟子沒拿穩。”

最終還是收下了這柄劍。

我有意引導今生之事發展與前世不同，這樣一來，沈照野入魔的命運便有可能逆轉。

暮色染紅經閣時，我正替沈照野疏導靈氣。

窗外忽然傳來破空聲，謝歸雪在月下練第七式。

腕間劍意映出十七道殘影——本該是三日後才突破的境界。

“雪娃娃師兄好厲害！”沈照野扒著窗欞拍手，懷中掉出塊咬過的桂花糕。

謝歸雪收勢行禮，月光照亮他浸血的繃帶：“驚擾師尊了。”

“接著。”我拋去白玉瓶，“此乃九轉化淤丹。”

他慌亂接住瓷瓶，眼底泛起水光：“弟子皮糙肉厚......”

“要你吃便吃。”

回頭一看沈照野已閉著眼呼呼大睡。

小孩子精力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不由輕笑，思緒飄遠。

修真界正魔對峙千年，九嶷山玉清宗是正教最大門派。

奈何魔教日益壯大，掌門師兄被魔尊迫害，留下遺孤沈照野。

此子出生時便天降祥瑞，師尊斷定他是天命之子。

閉關前將他放入我門下教習修仙正道，與我大弟子謝歸雪一起受我教導。

魔尊卑鄙潛入我派，以掌門師兄慘死之事激得沈照野走火入魔，打傷弟子一眾，叛出師門。

在後來的正魔大戰中更是失去神智，對我出手。

謝歸雪替我擋下致命一擊，可我還是不忍對沈照野下手，反被沈照野擊落懸崖......

3.

暮色四合，我驟然驚醒。

立在照月台上，望著遠處兩道劍光交錯。

沈照野的劍氣如驕陽初升，謝歸雪的劍意似寒潭映月，一金一銀在雲海中翻騰。

“師尊！”沈照野收劍落地，額間朱砂痣紅得灼眼。

“師兄又偷懶，今日隻陪我練了三個時辰！”

謝歸雪默然收劍，玄冰綃衣擺沾滿草屑。

我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滲血，想必是陪練時又收了力道。

“去藥閣取些金瘡藥。”

我取出帕子遞給沈照野擦汗，餘光瞥見謝歸雪將受傷的手背到身後。

“師尊怎麼偏心呢！”沈照野扯著我袖擺撒嬌，“上回我不過受點小傷，您都親自給我上藥了。”

沈照野長得像掌門師兄。

師兄平日端莊自持，沈照野頂著這副麵容撒嬌，我實在難以抵擋。

我無奈搖頭，取出乾坤袋裏的玉髓膏。

謝歸雪忽然開口，神色晦暗不明：“不必了師尊，弟子自去取藥。”

話音未落已禦劍離去，背影單薄得像要融進暮色。

我愣住片刻。

沒等我細想，忽然聽得附近異動。

沈照野壓低聲音：“師尊，後山有古怪......”

我心頭一跳。

前世正是今夜，魔尊在後山設局，誘他入魔。

“你且回去歇息。”我拍拍他肩頭，“為師去後山巡查。”

月華如水，我隱在樹影中，看著沈照野轉身回去。

他腰間掛著我的護心鏡，頸間懸著鎮邪鎖，連靴底都嵌著避魔符——

這一世，我幾乎將半座藏寶閣都搬給了他。

樹影婆娑間，忽見謝歸雪立在崖邊。

他手中握著半塊冷透的桂花糕，月光照亮他腕間陳年劍痕。

“歸雪？你在這裏做什麼？”

謝歸雪慌忙將糕點藏入袖中：“我......”

話音未落，林中突然陰風大作。

魔氣凝成巨掌，卻直直從我和謝歸雪頭頂掠過。

不好！沈照野！

我轉頭便飛身而去，見巨掌直取沈照野天靈蓋。

我祭出霜雪劍，劍氣橫掃而過，劍身抵住巨掌一擊。

魔尊化出身形，黑袍獵獵。

我知道他此次本是偷襲而來，魔尊真身尚在魔宮。

我揮劍格開魔氣，餘光瞥見謝歸雪追了過來，立在身旁。

“歸雪，照顧好照野！”我迎上魔氣。

謝歸雪聽到後手中凝霜劍微微發顫。

魔氣突然直衝而來。

前世此時沈照野正是受了這一擊才會走火入魔。

“照野，退後！”

魔尊卻在此時突然轉向謝歸雪，兩股魔氣化作鎖鏈纏向他二人脖頸。

我一心想著破除前世沈照野入魔的命運，本能地撲向他。

沈照野腰間的護心鏡爆出金光，將魔氣震散。

“師尊......”謝歸雪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回頭望去，卻見他手中凝霜劍寸寸碎裂，魔氣已侵入經脈。

“歸雪！”

沈照野突然抱住我手臂：“師尊小心！”

魔氣化作利刃劈來，我不得不轉身護住沈照野。

餘光裏，謝歸雪踉蹌後退，唇角溢出血絲。

“為什麼......”他喃喃自語，“還是選他......”

我揮劍斬斷魔氣，卻見謝歸雪已退至崖邊。

他望著我護在沈照野身前的手，眼底泛起血色：“師尊，弟子......”

話音未落，魔氣已將他吞沒。

我急欲上前，卻被沈照野死死拽住：“師尊別去！危險！”

“放手！”我厲聲喝道，卻見謝歸雪已墜入深淵。

最後一刻，他手中還攥著那塊冷透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