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家家戶戶重男輕女的村裏,我卻是家裏的小公主。
小時候,哥哥鬧著要一個玩具汽車,被爹媽罰一天不許吃飯。
可轉頭他們便給我買了最愛的芭比娃娃。
我以為爸爸媽媽是最愛我的。
可直到一次回家,因為一次洗碗,我和最愛我的父母斷了親。
1.
我和老公許程一起回娘家吃飯。
我剛拆開一包零食,就聽見我爹向許程告狀。
“她呀一身公主病,你平時也別太慣著她了。”
許程寵溺地笑著說,“爸媽慣的小公主,我哪裏敢不寵著?”
我聽得心裏美滋滋,可往嘴裏丟了一顆爆米花,猛覺不對,“媽媽!”
“我才多久沒回來,你怎麼連我愛吃什麼口味都忘了!”
媽媽奪走我手上的包裝袋,“我一把年紀了哪裏記得住這些,你看你都長痘了,少吃這些東西!”
我愣住一瞬,撇撇嘴,“嘁,小氣鬼。”
“就知道吃零食,”爸爸在一旁附和,“一天天這麼懶,看到吃飯不知道主動擺碗筷?”
擺完碗筷,剛坐下就聽見我媽嘖一聲。
“哎呀你呀,數個數都不會數!”
“四碗飯,沒錯啊?”
我媽拽起我,“你哥在房間呢,他今天也剛回來,去叫他吃飯。”
我怔住,在我媽催促的眼神下像從前一樣,敲響我哥的房門大喊。
又叫了好幾聲,他才不耐煩地拉開房門。
“傻逼!我都說了我在打遊戲你們聾了嗎!”
看清是我後,我哥皺著眉問,“你怎麼在這?”
他這話讓很奇怪,我疑惑,“你什麼意思,我家我不能回來?”
他神色古怪,推開我不情不願地走出房門。
“你有病吧推我幹什麼!”
“說什麼!他是你哥你怎麼能罵他!”我爸突然衝我吼了一聲。
“他剛剛先——”
我媽打斷我,“好了好了,下次不許說了,一家人要和和氣氣的。”
我咽下一口氣回到座位。
吃飯時,我瞥見電視機旁一個鐵罐,“媽,你不是牛奶過敏嗎,怎麼還喝奶粉?”
我媽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快速往我碗裏夾了一大筷子的菜,“是你爸喝的,他年紀大了不得補補啊!”
我眯著眼仔細看,“可我怎麼看著像——”
“吃飯哪那麼多話!這麼多才不夠你吃!”我爸一句話打斷我。
我閉上了嘴,小口扒飯。
這一桌辣菜,沒有一道我愛吃的,唯獨哥哥吃得最歡。
我爸媽邊給許程夾菜邊向他搭話,我剛想說一句,便被打斷,“你一個小姑娘哪裏懂這些,我們說話別插嘴!”
所有人都在桌上,我哥丟下碗筷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吃完後,我爸喊我洗碗。
“不要。”我癱在椅子上玩手機回了一嘴,“你叫林浩言洗去。”
我媽把我拽起來,“快點,你哥他今天很累。”
我困惑,他累什麼?他一個無業遊民,剛不是一直在打遊戲嗎?
累的應該是我才對吧?我這上午剛對接完一個大項目,馬不停蹄地就趕回來吃飯。
可我剛說完,我爸立馬跳出來,“那我和你媽媽還忙了一上午呢?”
“就是,你看看,為了給你做飯,我今天早上五點就去菜市——”
我忍無可忍大喊一句打斷我媽施法,“哎呀行了!我洗我洗行了吧!”
洗碗這件事,在家裏常常是我包攬。
因為爸媽很愛我,我也愛他們。
舍不得看到他們吃苦,心疼他們的勞累。
許程本想幫我一起洗碗,最後敵不過我爸的阻攔拉扯,我一個人完成。
回去路上,許程一臉猶豫地想說什麼。
“你要說說,猶豫什麼?”
他擔憂地看向我,“小婉,我覺得你爸媽可能沒你想象的那麼愛你。”
2.
我當即惱了,“你說什麼胡話?我爸媽不愛我愛誰?”
“你覺得還有誰?”
我被噎住,一張臉閃過腦海。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村就我們家和小美家不搞重男輕女那一套,他們怎麼可能更喜歡我哥!”
許程抿著唇看了我一眼,沉默地繼續開車。
他的沉默像是無聲的打臉和反駁。
讓我感覺莫名其妙,生了一路悶氣。
到家後,我生氣地躲進臥室,剛打開手機就收到小美的微信。
上麵是三條撤回的提示。
“小婉,你爸爸媽媽和你說了那個事嗎?”
我對小美的難得的猶豫感到奇怪。
“什麼事?”
她回複得很快,“就是咱們村拆遷款的事。”
我愣愣地看著消息,拆遷款?
我怎麼不知道?
方才許程的話突然出現在腦海,我的心跳突然亂了起來。
我有些慌張地拉到置頂的微信,想看看是不是漏了什麼消息。
這時,媽媽的電話打了進來。
“乖乖呀,媽媽和你說個事。”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舔了舔嘴唇,“什麼事?”
媽媽熟悉溫暖的嗓音透過電子音傳來,“咱們村要拆遷,補償款下來了三十萬。”
我假裝不知情,試探地問,“哦?這麼多錢?那你和我爸豈不是享福了?”
“媽媽想和你商量一下,原本爸爸媽媽是打算分給你和哥哥一人十萬,但是你哥哥說不要這個錢,我想著你一個女孩家家,就多給你點,把哥哥那份也給你怎麼樣呀?”
所有擔心瞬間落地,蕩然無存。
我為自己方才的懷疑愧疚,但心裏卻無比溫暖。
“不用啦媽媽!那房子是你們的,錢當然也是你們的。你不是一直去旅遊嗎,三十萬夠你和我爸出去過二人世界啦!”
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叫聲,我問,“你那啥聲兒?”
媽媽溫柔的聲音變得遲疑了些,“啊,那個是,是鄰居家的小貓叫,你不是最喜歡貓了嗎,改天媽媽給你也買一隻。”
“好~”
掛了電話,許程來敲門,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地開門。
“怎麼了?”我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喜悅。
看到我的笑容,許程麵上更加猶豫。
我催促他有話快說,他說了他爸媽給他打拆遷款的事。
我昂著頭,驕傲地說,“哼,我媽媽剛剛和我說了,我可不像你,我們家的錢可全給爸爸媽媽。”
許程暫時收起擔憂的表情,“那就行。”
“好啦,你別老惡意揣測別人。”
我知道許程是擔心我,但我和爸爸媽媽之間,不會有任何裂縫,畢竟他們最愛我了。
當晚,小美向我哭訴了一夜。
她哽咽著說她爸媽把拆遷款全部打給了他那個好吃懶做的哥哥,一分都沒留給她。
而小美隻是問了一嘴,卻被罵白眼狼自私鬼。
我有些唏噓,替小美感到難過和疑惑。
從小,我和鄰居家的小美是全村最幸福的女孩。
因為我們的爹媽主張平等教育,最討厭重男輕女那一套。
初中,哥哥在外結交精神小夥,經常翻牆逃課出去,和他們抽煙喝酒賭錢飆車。
他回到家,和爸媽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摔門離家出走。
而我,是爸爸媽媽最貼心的解語花。
這時候他們就會抱著我落淚,說:“還好有你,我們的乖女兒,還是你最懂事了。”
這時候我總會產生一些沾沾自喜,卻又一邊默默關注哥哥的動向。
畢竟在我心裏,哥哥雖然有萬般不好,也是我的親人。
所以,每每哥哥給我發微信時,我就知道,我的小荷包又要空了。
我把零花錢全部轉給他,產生了一種救世主的快感。
於是我成了家裏的小小調解員,在爸爸媽媽和哥哥之間來回跑,不亦樂乎。
我們這個小家,就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走到了今天。
小美家庭情況和我很像,我們能了成為好閨蜜。
可今天小美的哭訴,讓我為她感到憤恨不值。
“要不是你,你那個哥早就自作自受餓死街頭了!你爹媽早離婚了!沒有你,你們家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小美哭得很凶,抽抽噎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安慰了她許久才平複下來,低聲對我說,“你也要小心點。”
許程聽到我們的對話,擔憂地看著我。
“不用擔心我,我爸媽隻是性格就那樣,你別多想。”
他點了點頭,麵色依舊複雜。
可晚上關燈後,房間陷入一片安靜,我的心口莫名升起難言的慌亂。
3.
日子一天天過著,我漸漸忘了這回事。
直到這天我刷到了我哥的朋友圈。
圖片裏他背後是一輛新的奔馳車,左邊站著一個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嬰兒。
右邊,是爸爸和媽媽。
我看著照片,大腦一片空白。
啪!
手機重重砸在地上我才回神,顫顫巍巍地給我哥打電話。
對麵接通得很快,語氣裏還含著喜悅,“喂?”
“你哪來的錢?”
“什麼錢?”我哥語氣不耐,頓了一秒又問,“你看到我朋友圈了?”
我堅持不懈,顫抖著聲音一字一句,“你那車至少三十萬,你哪來的錢?”
他滿不在乎地說,“家裏的拆遷款啊,剛好三十萬。”
“錢為什麼會在你那!你怎麼逼迫爸媽的!”
對麵的聲音變得嘲諷,“我沒逼他們啊,他們自己乖乖把錢打過來的,怎麼,你嫉妒了?”
突然對麵響起模模糊糊的聲音,像是爸爸媽媽。
“快點寶貝兒子!”
電話被掛斷,隻剩一串忙音。
我不死心地又給爸媽打了十幾個電話,無一回應。
憂心忡忡一下午,在我重新給媽媽打電話,她終於接通。
“喂,乖乖?”
媽媽的聲音依舊溫柔有力,讓我懷疑方才直到的一切都隻是在做夢。
“媽媽。”我小聲地喊著,像是在尋求慰藉,“你在哪?”
“我,我在家啊我能在哪?”
我聽出她話語裏的慌張,心又涼了一分。
“媽媽,我看到我哥的朋友圈了。”
電話對麵啞聲一瞬,“乖乖啊,爸爸媽媽不是有意騙你的!”
“你工作一直很忙,所以你哥辦酒這事我們就沒通知你。”
我聽著我媽轉移話題,拉回注意力,“拆遷款是你們給他的?”
“啊,是啊乖乖,你哥他現在急用嘛,我們委屈點沒事,主要是你們要過好!你看你哥現在有了女兒,又沒工作沒有錢,比較困難我們當然要幫一幫啊!”
困難?
困難到養不起孩子,買得起三十萬的車?
這麼荒唐的理由,我媽竟然說得這樣理所應當?
“沒錢買什麼車?沒有工作他為什麼不去找?為什麼總要你們托著他?”
“哎呦,你那麼有錢工作有好,別跟你哥計較這些嘛!”
“這都是我自己拚出來的,憑什麼跟他放在一條線上比啊!”
我媽嘖了一聲,語氣多了些許不耐煩,“哎你不是最懂事乖巧的嗎?今天這麼點小事有什麼好計較的?”
懂事,乖巧,這兩個曾經聽過無數次的詞語忽然變得可笑起來。
“你把所有的都給他,那我呢?”
我的聲音變得啞了幾分,混著些許眼淚。
“什麼你啊我啊?一家人還要分得那麼清嗎!”媽媽的語氣激動起來,“我們養你那麼大,供你吃供你喝,砸鍋賣鐵給你報補習班,供你上大學,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沒滿足你?就這麼一點小忙你都不願意幫?”
熟悉的話語開啟了我的記憶閘門。
這些話,我聽了好多遍。
原來,我隻是把它鎖了起來,如今鎖鏈被最後一滴眼淚腐蝕,全湧了出來。
“憑什麼啊......”
“什麼?”對麵發出不敢相信的疑問。
“我說憑什麼!憑什麼他高中輟學,到處欠錢,抽煙打架喝酒偷東西,對你們頤指氣使,你們還要向著他!就因為我乖乖讀了書,我上了大學,所以這些東西在你們眼裏就是慣著我對我好給我花錢,可這全都是我一個人的債嗎!是我自己要求的讀書嗎!”
“你們既然喜歡他,為什麼又要裝作受害者一樣天天向我哭窮向我哭訴?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擔心你們在你們之間團團轉,還以為自己是什麼救世主,你告訴我,我做這些難道是因為我賤嗎!”
眼淚洶湧而出,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渾身顫抖,一把將手機砸了出去。
我呆呆地坐著,拿起辦公桌上擺放的全家福。
我在最左邊,而哥哥,在爸爸媽媽中間。
眼淚一滴一滴砸在相框上。
原來,我從來都不在“我們”之內。
4.
我掛斷了電話,好久才緩過神來。
媽媽給我發來了好多條微信。
“我又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難道我和你爸做什麼事情都還需要向你報備嗎!”
“一家人你非要斤斤計較,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之前不還總說什麼爸爸媽媽最愛你了,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要不是家裏讀大學的錢都花在你身上,你現在能賺這麼多錢?你哥會找不到工作?他現在好不容易找了個老婆有了孩子,你就不能給他一條活路?”
媽媽一大串話,讓我深感無力。
愧疚與憤恨在心裏交織不斷,吐出來的蛛絲裹住我的喉嚨,讓我無法發聲。
我又能說什麼呢?
就這樣吧。
愛怎麼樣怎麼樣,與我無關。
我隻當作沒看見。
一切照舊,三日後是一號,我給爸媽打去四千塊的生活費。
媽媽發來語音,語氣滿是笑意,“這才對嘞,我們永遠是一家人。對了乖乖,這個月一號你就不要回家吃飯啦,我跟你爸有別的事,聽話啊。”
和前兩日的破口大罵截然不同的溫柔語調,讓我的心泛起一陣酸。
我回了句好,動身前往郊區的別墅。
這是我大學剛畢業時為自己買下的一棟二手別墅,目前貸款已經還得差不多。
從小村裏灌輸的觀念就是,女孩是沒有家的。
即使爸媽對我很好,但看著村裏的女孩回娘家一個個淚流滿麵,這種思想還是在我心裏生根發芽。
可我剛到別墅門口,便聽見裏頭一陣歡聲笑語。
除了許程和爸媽,沒人知道這裏的密碼。
而我開門進去,看到的一幕瞬間擊碎我剛堆起的一點希望。
聲稱最愛我的父母,和我哥,以及我未曾謀麵的嫂子侄女,其樂融融地圍著圓桌聚餐。
“你們怎麼會在這......?”
屋內瞬間安靜,所有人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私闖民宅的不速之客。
媽媽愣了愣,上前拉住我向桌前的女人介紹,“乖乖啊,這是你嫂子,快點叫人!”
女人上下打量我,那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我一把甩開我媽的手,“我說你們怎麼會在這!”
“你吼什麼吼!”一旁我爸怒聲訓斥。
而我麵前這個嫂子,卻冷笑一聲,“這是我老公的房子,倒是該我問,你憑什麼來這?”
我被她這理直氣壯莫名其妙的話驚得愣住,看向翹著二郎腿看戲的我哥,“你說是誰的?”
“這分明是——”
話未完,就被我媽媽打斷,她死死拽住我的手臂,我痛地皺眉。
“誒誒,乖乖你嫂子不是針對你,隻是你來這裏好歹知會你哥一聲啊?”
我狠狠抽出手臂,“我的房子我還有通知誰!”
我爸媽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
我爸更是拍案而起,說話間悄悄瞥了一眼嫂子,“混賬!你哥收留了你幾天還真把這當做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