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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中元節我死在中元節
胖寶寶

第1章

我死在了中元節這天。

一周前,為相守了二十年的丈夫整理書房時。

我從暗格的信裏摸出一把發黑的鑰匙。

試遍所有鎖,無一匹配。

直到撥通信上的電話。

那端的女人冷靜開口:

「我並不想嫁給他,不是所有女人都和你一樣。」

1

意識到靈魂走出身體那刻,隻聽見女兒趴在我床前抽泣。

看見自己的身體被穿上一身素衣。

我知道,我死了。

按規矩,我的靈魂可以在人間遊曆七天。

七天後,我將進入新的輪回,與這一世徹底告別...

2

突發死亡,對我這個心臟病患者來說,是遲早的事。

但偏偏在一周前,我發現了丈夫周淮安的秘密。

看見那封泛黃的信和發黑鑰匙的時候,我坐在窗台發呆一個下午。

信上落款的時間是二十年前的除夕。

可以看出那是一封回信。

字裏行間都是一個女人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

周淮安如此珍視這封信,想必寫信的人和他的關係並非尋常。

猶豫許久後,我還是撥通了那封信中電話,說明了我和周淮安的關係。

聽筒裏是女人溫柔的聲音:

「我並不想嫁給他,不是所有女人都和你一樣。」

不等我多問,她便匆匆掛了電話。

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

這句話短到僅用了兩秒說完,卻諷刺到骨子中反複在我耳邊回蕩。

是啊,她說的沒錯。

是我自願要嫁給周淮安的。

3

可這不能作為他出軌二十年的理由。

房門被緩慢的推開。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搖擺的時鐘。

是周淮安下班回家的時間。

但今天我並未做好晚飯,在餐桌前守著他。

他看我坐在陽台發呆,脫下外頭披在我的身上:

「陽台風大。」

這話說的溫和,與他作品中的好丈夫角色一致。

我伸手撥開他伏在我肩頭的手掌。

僅憑直覺,就能感覺到他在我身後詫異。

「心情不好?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不等他再說,我起身在他麵前攤開手掌。

看見我那封信和那把鑰匙的時候,周淮安隻是皺了皺眉。

他沒有追問我,為什麼要私自翻他的抽屜。

如同這二十年,不愛我卻仍願意與我相敬如賓般的體麵。

「我打過上麵的電話。」

4

一陣沉默後,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和知南隻是同窗,彼此欣賞而已,並非你想象的那種關係。」

知南,這個名字我聽父親說過幾次。

周淮安和知南同是父親引以為傲的學生。

他們倆都是窮苦出身,後來又都學業有成,是寒門貴子的典範。

但也是因為這樣,他們比誰都更明白權利和地位的重要性。

畢業後,知南嫁給了能夠即刻擺脫階級的商人。

而周淮安知道白月光嫁人後,立刻答應了我父親的撮合。

和他結婚,是我二十年前最大的心願。

可這段婚金玉其外,內裏卻如高檔櫥窗般空洞無聲。

嫁給他後,我再也沒慶祝過生日,紀念日。

就連女兒的生日,他都草草略過,隻用一句小孩子不用過生日便打發了。

剛結婚那陣,我還會失落的問他:

「為什麼你連紀念日也不記得?」

我至今還記得他那個冷漠的口氣:

「想要什麼自己去買就是了,走這些形式純粹是浪費時間。」

從這天起,我再也沒過過一次生日。

也從不再奢侈的盼望他對我說出什麼情話。

我以為他本身就是木納的人,不善於將愛掛在嘴邊。

可二十年後,看見這封信我才知道。

他隻是不愛我而已。

5

我的靈魂在人間遊曆的第一天。

聽見屋子裏的人高聲哭泣。

唯有周淮安麵無表情的,坐在書房對著電腦一根接一根的吸煙。

穿著白大褂的人將我肉身抬走時,書房的門仍然緊閉著。

隻有女兒晴晴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撕聲喊著:

「媽媽,別走。」

當晚,晴晴抹著眼淚,一心守護著眼前那支白色蠟燭的微光。

看見女兒止不住的淚水,我在她身邊急的團團轉。

我伸手去擦拭她的淚,想要告訴她媽媽就在身邊,別難過。

可她看不見我。

我也碰不到她。

這一夜很長,長到女兒哭腫了雙眼。

長到周淮安走出書房時,下巴已經冒出了青灰胡茬。

隨著天亮,房間的門被一次次敲響。

先是家中親戚,他們用悲痛又小心的語氣安慰周淮安節哀。

可他們不知道,周淮安或許並不哀傷。

正當他們對著我的照片鞠躬時,房門在次被敲響。

進門的是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6

周淮安昏暗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

「知南。」

她就是知南。

周淮安向我解釋並沒有發生過肉體接觸,隻是在婚後和自己看過電影,漫步公園,接過吻當做朋友的那個女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確實很漂亮。

比我這個整日操持家務,全身心都投在丈夫的女人,看上去自信很多。

我忽然理解了周淮安那日的坦白。

為了這樣一個優雅的女人,他甘心做逐火的飛蛾。

連對我說一句善意的謊言,都是對他們感情的褻瀆。

「我和知南都很珍視自己的婚姻,我和她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別讓晴晴知道這些,她還是個孩子,我很珍惜我們的三口之家...

「我們已經十幾年沒聯係了。」

周淮安體麵到連出軌都義正言辭,仿佛錯的是我一般。

是我不應該察覺他苦心遮掩的秘密。

那日的話再次浮現在我的腦中,折磨我破碎的魂魄。

「淮安,節哀...」

知南和他擁抱,輕撫他的弓下的背。

這擁抱又長又緊,我從未擁有過。

我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靈魂深處泛起冰冷的嘲諷。

二十年的同床共枕換不回一個真心的擁抱。

而他的同窗知己隻說了一句慰藉的話,就能輕易得到我遙不可及的懷抱。

我的靈魂冷冷的懸浮在他們身邊。

然而就在知南輕拍周淮安的背時,我卻看見周淮安身體的一瞬僵硬。

他似乎沒有全然沉浸在知南的慰藉裏,反而是將空洞的雙眼落在了茶幾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茶幾上放著我的玻璃杯。

杯子邊緣還殘留著我的唇印。

7

知南似乎察覺到了周淮安的心不在焉,攥著他的手臂問:

「淮安,你還好嗎?」

周淮安猛的回神,眼神倉促的從杯子上移走。

他看著知南的手停在自己的手臂上,下意識的縮回身體,與她保持了適當距離。

「我沒事。」

沙啞的聲音從喉嚨擠出,他的目光錯開知南炙熱的凝視,再次滑向那支杯子。

知南也注意到了那支杯子。

臉上的溫柔驟然凝固,自以為趁虛而入的時刻,竟被莫名打破。

她的眼底露出一絲惱怒。

外人是不會明白的,周淮安心中或許沒有悔恨,但一定會有不習慣。

我雖然死了,但在這個家裏我無處不在。

知南以為我的死,可以成為他們感情催化劑。

但她錯了,我死了反而會變成一根倒刺紮在他們的心裏。

知南對著我的照片鞠躬。

我飄到她的對麵,接受她的行禮。

她該行禮的。

畢竟是她偷走了我二十年的情感和婚姻。

知南走後周淮安又回到了書房。

而我的靈魂仿佛隨著一陣風,飄到了他的身邊。

我試圖挪走腳步,但我動彈不得,似乎被某種力量禁錮到了他身邊。

周淮安掏出電動剃須刀,在下巴上推著。

快五十歲的男人了,下頜線依舊清晰,氣質淡漠優雅。

即使一臉疲憊,但依舊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韻味。

我就是被這張臉足足騙了二十年的。

兩天了,我死掉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

他未掉過一滴淚。

甚至為了趕作品的進度,還伏在電腦前碼字。

明天就是我的葬禮了。

他對著衣櫃,從掛著整整齊齊的西服中挑出一件灰色的西裝。

那是我最討厭的一件外套。

周淮安第一部新書銷售量超過百萬的時候,就是穿了這套衣服參加的新聞發布會。

當時我坐在禮堂的觀眾席,將相機舉過頭頂。

記者問他如何看待婚姻時,他意味深長的說:

「一個男人可以深愛一個女人,可並不見得就希望與她共度一生。」

8

舉過頭頂的手懸在半空中僵硬。

當時我以為,他隻是用悲觀的態度去看待我們的婚姻。

而現在才懂其中的默契。

正如知南說的那樣:「我並不想嫁給他,不是所有女人都和你一樣。」

是我一直搞錯了,原來愛情和婚姻,是兩件事。

自那場記者會後,我便不再為他熨燙那件西裝。

周淮安偶爾問起,我隻淡淡說:

「這衣服不好看。」

如今才醒悟,我遷怒得多麼可笑。

錯的從來都不是衣服。

他再次翻出那件灰色西裝時,我以為心會痛。

可我竟毫無知覺。

或許是靈魂沒有心,便不會痛。

他握著衣服沉默了許久,忽然拉開抽屜取出剪刀。

麵無表情的一寸一寸將西裝剪得粉碎。

葬禮這天,他穿了我人生中為他熨過的最後一件黑色襯衫。

麵對記者的發問,他表現的十分得體,這場葬禮到更像是他的主場。

除了女兒以外,沒人還記得,我的肉體正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周作家,請問您如何看待妻子突然離世?這對您今後的創作會產生影響嗎?」

周淮安目光平靜的看向鏡頭:

「死亡是生命程序的必然終止,作家的使命是觀察和記錄人性,也早就參透了人生,所以我不會沉溺於感情用事...」

這番回答讓現場陷入一陣寂靜。

仿佛這裏祭奠的並不是自己的妻子。

而是一場關於死亡的學術研討。

9

我死亡的第三天,告別儀式按照我的遺願簡單又快速。

女兒回到了學校,家中隻留下了周淮安和被鎖在他身邊我的魂魄。

我以為他會迅速回到循規蹈矩的生活中。

結果,他走進房間便一直陷在沙發裏看著電視。

屏幕上正無聲的播著,我生前反複看過無數遍的偶像劇。

曾幾何時,我也邀他一同來看。

可他隻勉強坐了兩分鐘就起身離去,還冷冰冰的扔下一句:

「小聲點,這種爛俗偶像劇,會影響我的創作。」

自那以後,電視從未發出過任何動靜。

淩晨兩點。

一動不動看了十個小時偶像劇畫麵的周淮安,忽然起身機械的走向廚房。

站在灶台前,他對著冰冷的燃氣灶愣了半晌。

幾次伸手去擰開關,卻隻聽見空轉的響聲。

是燃氣總閥沒開。

如此簡單的常識難住了他。

10

嘗試失敗的他,無奈的翻出一桶泡麵。

接了熱水後,他怔怔的坐在餐桌前咀嚼。

直到吃下最後一口,他才發現麵是白的,湯是淡的。

他目光瞟到手邊才看見,調料包還在塑料膜裏紋絲未動。

我的魂魄坐在對麵,發現他的手在細微的顫抖,臉上還有不易察覺的失落。

這是我死後,他第一次露出這樣不受控製的神態。

他是作家,熬夜到清晨都是常事。

可無論他寫到多晚,我總會守在廚房,隨時端出一碗溫熱的細麵。

為了照顧周淮安,我的作息時間是碎片的。

白天我收拾家務,照顧孩子,買菜做飯。

晚上,他熬夜寫作,我就無聲的陪在客廳,隨時等候他的需求。

或許這就是我心臟病的起因。

周淮安依舊徹夜未眠,直到天光泛白時被一陣門鈴聲驚緩過神。

「淮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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