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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爸爸接我回家的時候,我緊緊牽著爸爸的褲腿。

在醫院的時候,我一晚上沒睡。

我總害怕爸爸不要我。

回到家的那一刻,我在心裏竊喜。

看,爸爸還是要我的。

可下一秒,跟在爸爸屁股後麵的我就看見他拿出了一個大箱子。

然後他動作飛快地把衣服、鞋子塞進去。

他的動作裏有一種近乎雀躍的急躁,眉眼間甚至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輕快的笑意。

“爸爸?”

我小心翼翼去拉她的手。

他頭也沒抬:

“哦,跟張叔叔約好了,去看演唱會,現在就得趕去高鐵站。”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爸爸,那我呢?”

爸爸停下動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掃過我蒼白冒虛汗的臉,卻沒有絲毫停留。

“藥在袋子裏,你這麼大孩子了,自己照顧自己幾天沒問題。”

幾天?

恐慌瞬間淹沒了那點殘餘的虛弱。

我抓住他的衣袖,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

“爸爸你別走!我一個人害怕......我肚子還疼......爸爸!”

我的哭求尖銳,在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他皺起了眉頭,那點輕快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不耐的煩躁。

他用力甩開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踉蹌著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

“我說了隻是出去幾天!你能不能懂點事?別整天纏著我!我已經夠累了!”

“從來沒有人幫過我,我隻是想讓自己喘息喘息,為什麼就不行呢?”

行李箱的拉鏈被拉上。

門鈴響了。

一臉不耐的爸爸換上了一副笑臉,快步去開門。

門外是打扮時髦的張叔叔和他兒子晨晨。

晨晨穿著一件嶄新的運動套裝,懷裏抱著一個帥氣的奧特曼,臉上是迫不及待的興奮。

張叔叔看見我時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呀,小景呀,都長這麼大了?”

我沒說話,甚至有些害怕。

張叔叔就是之前喂我吃辣椒的那個叔叔。

那件事之後,因為媽媽和爸爸大吵了一架,我再也沒見過這位張叔叔。

張叔叔大概也記得,他訕笑了兩聲幹脆越過我跟爸爸說話。

“行了嗎?車在地下等著了。”

爸爸一把拎起行李箱:“走吧走吧,別耽誤時間。”

他們說笑著轉身,爸爸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

不是擔憂,而是一種警告:“好好在家待著。”

防盜門在我麵前“哐當”一聲被關上。

隔絕了外麵的說笑,也把我所有的哭求隔在了門板之內。

突然,張叔叔的聲音隱約傳進來:

“......哎,你就這麼走了,他一個人在家,要是自己跑出去了怎麼辦?”

爸爸的腳步聲頓住了。

幾秒鐘的死寂後,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清晰傳來。

“哢嚓。”

一聲清脆的、冰冷的金屬咬合聲。

爸爸從外麵,把門鎖死了。

那天晚上,我過了最恐懼的一晚上。

我打開了家裏所有的燈,但是燈火通明的家比一片漆黑來得更可拍。

每一盞燈,像是一隻瞪大的眼睛,冷漠地看著我。

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我的哭聲,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

爸爸一共出門了五天。

那五天,是我出生以來最漫長、最黑暗的五天。

是筋疲力盡哭睡過去又醒過來的五天。

是依靠長毛麵包和自來水維持基本生存的五天。

是恐懼深入骨髓,讓我無數次在夢中驚醒,確認那扇門是否依然從外麵被鎖死的五天。

也是我小小的腦袋,終於弄明白爸爸說的他要去過自己的人生是什麼意思的五天。

自那以後,家成了爸爸的客棧。

而他,是那個停留時間越來越短的旅客。

他出門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越來越長。

從最初的幾天,到一周,再到十天半個月。

起初,我還會哭,會在他收拾行李時徒勞地拽著他的衣角,用眼淚和哀求試圖挽留他。

但他的回應永遠是那樣冷靜又無情。

“爸爸有自己的事。”

“你要懂事。”

“別給我添麻煩。”

漸漸地,我不再哭了。

沒人回應的眼淚和哭訴是無用而軟弱的。

我學會了一種更實際的的生存方式。

在爸爸再次拎起行李箱時,我會走過去,像一個談判者,問他:

“這次去多久?生活費給我多少?”

他有時會不耐煩地甩給我幾張鈔票。

有時會皺緊眉頭嗬斥我“隻知道要錢”。

但最終,總會有很少一些錢被放在桌上。

我學會了計算。

計算這些錢需要支撐多少天。

計算每天最多能花多少。

計算怎樣能買到最便宜又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至少就算這樣,我也還能活下去。

隻要能活下去,就不算太糟糕。

可這種奇特的相處模式,在初二那年一個普通的傍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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