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我數出兩個月的水電費,遞給了王大媽,自己進了屋。
這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我和高建辰住了兩年。
目光落在牆上的合影上,照片上兩個人穿著樸素的工裝笑容有些拘謹,卻也透著對未來的憧憬。
那是我和他剛確定關係時,廠裏開表彰大會,他作為“進步青年”代表發言後拉著我拍的。
剛進廠那會兒,他是車間新來的學徒,說是從鄉下過來學技術的。
我還記得他當時憨厚樸實的模樣,眼神清澈,說自己什麼都不懂,讓我這個老手多帶帶他。
我忘不掉他最初那副笨拙認真的樣子,他有意無意地接近我,我也沒能管住自己的心。
我是真心實意想和他好好過日子,所以我拚命幹活,加班加點,就盼著能早點攢夠錢,在城裏有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小家。
兩年時光,我們在這個小房間裏,一點點添置為數不多的家當,也曾有過短暫的溫馨。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水中月,鏡中花。
我所有對未來的美好設想,不過是某個少爺的一場遊戲。
荒誕的感覺在我心頭彌漫,高建辰並未留意我的失常,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現在滿意了蘇梅?錢到手了,心裏是不是舒坦了?”
“你現在這副見錢眼開的嘴臉,真讓我感到陌生!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以前不是挺有誌氣的嗎?”
“你自己算算,這幾個月你變著法子問我要了多少回錢,不就是一筆啟動資金,就讓你徹底暴露了?”
我抬起眼皮看他,他和平日裏判若兩人,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頭發也抹了頭油。
看樣子是不打算再繼續扮演那個樸素青年了。
我沒有理會他的數落,隻是平靜地開口:“我們離婚吧。”
令人窒息的安靜持續了片刻,高建辰突然冷笑起來。
“這話該由我來說才對吧?為了逼我還那五百塊,連你媽病重這種瞎話都編得出來,你清楚我高建辰最恨別人蒙我!兩年相處,是我瞎了眼,就算要散,也得是我先提。”
“過來,趕緊把字簽了,我沒時間跟你這種人磨嘰。”
原來他早就盤算好了。
我將布包裏的骨灰壇和那張褪色的遺像輕輕放在床頭唯一的小櫃子上,一步一步走到高建辰麵前。
拿起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沒有絲毫遲疑。
眼角餘光能感覺到他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我。
簽完字,他把一本存折丟在床板上。
“你媽那點錢,都在這裏麵,我一分沒動過,這兩年,就當我花錢買個清淨,也算徹底看清了你。”
我轉過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
想起前些天,我媽病情惡化的時候,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叨著想見高建辰一麵,說想看著我們好好的。
那時他因為我開口借錢的事,已經對我極不耐煩,可為了我媽,我還是厚著臉皮去廠裏尋他。
尋了半天才在廠門口堵到他,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奚落。
“又來要錢的?說吧,這次又是什麼新花樣。”
我咽下委屈,小聲央求:“你能不能去醫院看她一眼,讓她知道我們還好好的,求你了。”
“手段升級了啊,以為這樣我就會可憐你,就會信你,把錢給你?”
“這套把戲我不愛看,你還是省省吧,下次編個更像樣的理由,說不定我一時糊塗就信了呢。”
直到我媽咽氣,他都沒有露過麵。
我忘不掉我媽拉著我的手,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等以後你生了孩子,媽怕是顧不上你坐月子了,女人月子頂頂要緊,我還想交代建辰,讓他一定對你好。”
“小兩口過日子,要互相體諒,建辰是個好孩子,你們要好好的。”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我媽都還盼著我和他能好好走下去。
可媽不知道,在我求高建辰借錢的第二天,我就被他連哄帶騙地帶去衛生院做了人流。
他說不想被孩子拖累,要徹底斷了我的念想。
剛流產的我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就被醫院的催款單逼著,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找活幹。
那時候他在做什麼呢?是在和其他女人花前月下,還是在跟他的那幫新朋友吹噓自己如何擺脫了我這個累贅?
我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覺得荒唐,可悲。
存折我撿起來了,那裏麵是我媽一輩子的血汗,是屬於她的東西,我必須拿回來。
撿起存折的時候,高建辰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沒有理會,收好存折就開始收拾我那幾件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