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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十裏八街有名的喜娘。

今日在郡主府上張羅迎親大事。

紅綢冊子上寫著新郎的名字——吳清淵。

倒是和我夫君的名字一模一樣。

我踮腳張望間突然眼睛一亮,甩著紅帕子便往前衝,“新郎來啦。”

隔著三丈遠就屈膝行禮,嗓門大的驚人,“給駙馬道喜了,您這身大紅袍一襯——”

我抬眼細瞧著正走近的新郎官,恭維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夫君?”

1.

吳清淵一把將我扶起,“你這喜娘莫不是高興糊塗了?”

他緊緊攥住我的胳膊,疼得我直抽冷氣,眼神裏是濃的化不開的警告。

腦子裏轟然炸成一片空白,有無數尖銳的碎片紮進來。

郡主府的管家扭頭瞪著我,“傻站著做甚,還不快把紅綢拿出來。”

紅綢?

周圍人的聲音扭曲成嗡嗡的雜音,心臟在胸腔裏麵狂跳,我茫然地看著他們。

是了,新人要行牽巾禮,可是紅綢去哪裏了,應該就在這裏的,為什麼我找不到了。

同我交好的婦人急忙走過來從我的袖子抖出一匹嶄新的紅綢。

“我看宋青青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麵,被驚到了。”

她不露痕跡地用肘部碰了我一下。

指甲更深地陷進皮肉裏,疼痛終於讓理智回籠。

這可是郡主府,不能失態,更不能在這裏崩潰讓旁人看出端倪。

我走過去將紅綢的一端塞進吳清淵的手中,低身的一瞬,耳邊傳來他壓低的嗓音。

“聰明人現在就該閉嘴。”

我抬眼看著他,扯起嘴角冷笑著後退了幾步,慢慢張開嘴,吳清淵肉眼可見地慌了起來。

突然一甩紅帕子,聲如裂帛,“吉時到——新人進府嘍!”

銅鑼“咣”地一敲,鞭炮隨即也四下炸裂開來,眾人推搡著進了府門,我的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

“宋青青,今日你要是把這差事辦砸了,你一家人的命就都別要了。”管家厲聲警告著。

我咬咬牙,拖著步子站在正廳裏,我聽見自己大聲喊著。

“一拜——天地日月鑒此心。

二拜——高堂恩重似海深。

三拜——夫妻同心白首約。”

高呼中突然破音,“禮成。”

幾句話耗幹了我全身的力氣,手搭在桌子上勉力支撐著身子。

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地,明明是喜氣洋洋,豔陽高照的日子,寒意卻從我的脊背上爬上來打著顫。

幾個月前,吳清淵曾半開玩笑地說郡主看上了他,要他做駙馬。

當時他信誓旦旦說絕不會拋棄發妻,我隻當是句玩笑話。如今才明白,那竟都是真的。

他說的什麼遠赴他鄉任職,不過是為了迎娶郡主編造的謊言罷了。

我原以為他待我情深義重,卻不想那些山盟海誓,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虛妄。

在權勢富貴麵前,糟糠之妻不過是隨意便可舍棄之人,可笑我還在家中盼著他的家書,夜夜數著歸期。

憋了半晌的眼淚終於決堤,用帕子遮住,抬腳走出了府門。

“喜婆留步,我家郡主讓你過去呢。”

2.

皇命難違。

我硬著頭皮跟著宮女七拐八拐走到了一處花園,郡主坐在一張石凳上。

“宋青青?”

我跪拜下去,“正是民婦。”

她伸出纖纖玉指抵住我的下頜,帶著玩味的目光將我上下掃視。

“長得倒是不錯。”

目光向下,我微微抿唇,一副溫順的模樣。

“可是,你這樣低下的人怎配和我共事一夫?”

她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卻還是大張旗鼓地成婚,難怪我會被請來當作喜娘。

“民婦回去會立馬寫下和離書,自請和離。”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甩在我臉上。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她。

“自請和離?你的意思是讓本宮撿你不要的破靴?”

“我會將休書送到你家。”

看著她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新塗的丹寇。

屈辱從心底裏一點點漫上來,我一介民婦,不過是打碎了牙齒和血吞。

“寧安,我看是誰惹你生氣了?”

吳清淵大步走過來,在看到是我時明顯一愣,開口便是指責。

“你怎會在此?衝撞了郡主可怎麼辦?”

寧安郡主拽了拽他的袖子,“可不是嘛,人家的手都紅了。”

吳清淵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泛紅的手,低頭輕輕嗬著氣。

“吹吹就不痛了。”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眶一酸,曾經他也是這麼小心嗬護我的。

“郡主都已經答應要容了你,你竟敢弄傷郡主,真是不知好歹。”

吳清淵不滿地嗬斥著我。

“你還不快走,留在這裏礙眼。”

我壓抑著眼淚低著頭起身,卻被寧安郡主叫住,“等一下。”

“清淵,我看她手上的鐲子成色倒是不錯,可否給了我?”

我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鐲子,這是吳家傳家之物,我向吳清淵討要數次,他都不願給我。

直到我們的女兒出生,他才說我有資格可以得到此物。

可如今,他隻是隨意說著。

“這又何不可,不過是一個上不了台麵的鐲子,我還怕汙了郡主的眼。”

他說著走過來一把扯住我的手,“快給我。”

鐲子在我腕上已經戴了一年,手腕粗了一些,直接取下來並不容易。

寧安郡主皺了眉頭,“清淵,你是不是不想取來給我?”

吳清淵聞言,手下加重了力道,不管我的手腕正被鐲子勒得發白變形。

我疼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卻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

隨著一聲皮肉摩擦的悶響,那隻鐲子終於被硬生生拽了下來,我的皮膚上立刻浮起一道猙獰的紅痕。

他轉身討好似地獻給了寧安郡主,寧安郡主蹙眉用帕子隔手接過,隨意將它放在石桌上,不再去瞧一眼。

“好了,賓客們還等著我們呢。”

吳清淵將她扶起,在我的淚眼中,兩人十指緊扣,相攜而去。

若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許我一生一世。

3.

我剛到村門口,遠遠地,就看到我的女兒吳悠悠跑過來。

鼻子一酸,我蹲下來抱住她。

“娘親,你怎麼哭了?”她的小手輕輕摸過我的臉頰。

“娘親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以後便沒有父親了,他......”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哭成淚人。

“父親是像孫爺爺一樣被裝進那個大棺材裏麵了嗎?”

悠悠眨巴著眼睛看我,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我該怎樣和她講呢。

她的父親不要這個家了,也拋棄了我們母女二人。

我抹了一把眼淚,親了親她,“先回家吧。”

她是最無辜的,這樣的事要以後慢慢再跟她解釋。

我們剛進了房門,便有幾個人抬著箱子走進來,“這裏住的可是宋青青?”

我一把將悠悠拉在身後,“你們是何人?”

那人行了禮,“你今日做的不錯,這些是郡主賞你的。”

我看著被打開的箱子,這是我當一輩子喜娘都賺不來的財寶。

上麵還放著一個信封,打開一看,赫然是一張休書。

郡主現在迫不及待地就想讓我和吳清淵斷絕關係,

“你這喜娘也是運氣好,頭一次見有這麼多賞金的,我們這一路抬著可是累壞了。”

十分有眼力見地,我從中取出幾串珠子送給他們,“辛苦了。”

可是,他們哪裏知道,這一箱財寶買斷的是我的夫妻情。

我一直以為真心難求,眼前人千金不換,可原來吳清淵就隻值這麼一箱子。

多麼可笑。

折騰了這半日,心身俱疲,早早熄了燈睡下,半夢半醒間,門被推開。

我下意識地抄起一旁放著用來防身的木棍,月光下,吳清淵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青青,是我。”

“駙馬爺怎麼會來此?”

吳清淵愣了愣,“青青,你不必這樣譏諷。”

他將一個羊脂玉鐲放在床上,“我特意給你買了新的鐲子,這個更襯你。”

我抬眼看著他,倒是把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演的淋漓盡致。

“啪——”玉鐲被我扔在地上,碎塊在地上彈跳。

吳清淵眸間閃過一些慍色,“宋青青,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抽空去買這個鐲子費了多大的勁?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會審時度勢的人。”

我靠在床頭,“是啊,審時度勢,所以如今你是光明正大的駙馬爺,而你的女兒成了一個野種。”

他的眼神落在熟睡的悠悠身上,良久,他才說,“我沒想過傷害你們,事情發展到現在,我也很抱歉。”

他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我說過會跟你一生一世,給悠悠一個幸福的家,就一定會做到。”

“你可以相信我一次嗎?”

“相信?”我好笑地看著他,“駙馬爺這話從何說起呢?”

“青青,其實我......”

“駙馬爺,時間差不多了,不然在天亮之前趕不回去了。”外麵的人隔著窗戶小聲提醒道。

吳清淵歎了口氣,“照顧好悠悠,我之後再來。”

他的靴底碾過鐲子細小的粉末,發出骨頭般斷裂般的脆響。

房門被合上,他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我們哪還有什麼之後。

他還不知道,我已經賣掉了這處宅子,明日,便是我和悠悠離開之日。

4.

郡主的大婚整整要舉行三日。

遊走在達官貴人之間,吳清淵感覺自己的臉都要笑爛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和宋青青成婚,隻是簡單的擺了幾桌,請了一些最親近的親朋。

場麵遠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甚至算得上寒酸,但卻是打心底裏開心。

煩躁鬱悶一點點從心底裏升起,也不知道她和悠悠怎麼樣了。

席間有人喝醉了酒吹噓著又購下了一處宅子,色迷迷地說著,“那家的女人倒是長得不錯。”

吳清淵心裏的那點不安一下子被放大,試探著問,“你說的那位可是叫宋青青?”

那人歪著頭想了半天,“那地契上寫的確實是宋青青。”

“那她人呢?去哪了?”吳清淵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

酒被嚇醒了大半,那人縮著腦袋說,“駙馬爺,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她隻說要去外地,這宅子以後都用不著了。”

吳清淵狠狠給了那人一拳,“不可能,她才不會走。”

“那是我們的家,她怎麼可能說賣就賣,一定是你,是你見色起意,強迫她了。”

......

旁邊的人湧上來將二人拉開,那人臉上掛了彩,大聲叫嚷著,“你是駙馬就可以隨便打人了嗎?我一定要上告天聽。”

可吳清淵置若罔聞,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急急衝出了府門,丟下一眾賓客麵麵相覷。

身後寧安郡主被婢女扶著走過來,“何事喧嘩啊?”

她的心腹大著膽子湊到她的耳邊,“駙馬爺跑了。”

“他去追宋青青了。”

寧安手裏的帕子被絞成一團,又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去碾著,“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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