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被接回將軍府的當天,假千金留下一封遺書自殺。
她說自己愧疚霸占我十五年人生,用巫術把雙眼換給我複明。
可我的複明,是我用壽命和係統作出的交換條件啊。
可沒人聽我解釋。
家裏每個人都厭棄我,對我避之不及。
係統囁嚅:「宿主,明晚就是任務最後期限了,不完成就會被抹殺......」
我想了想,輕笑道:
「那就幫我完成最後一個心願,族中比武,死在他們的眼下。」
係統沉默半晌,怯怯開口。
「宿主,確定嗎?」
我扯出一個笑容:「反正也攻略失敗了,都是個死,不如讓他們永遠愧疚,或許會有人陪我下地獄。」
係統還想攔我:「宿主,任務還有三天,不然再最後爭取一下。」
我明白係統的用意。
當初應下任務時,我就知道,若是自己選擇消亡,那便是在所有世界徹底抹殺了。
可當初,我也以為任務簡單。
不過是拿下一次比武狀元。
我可是堂堂大小姐,有最厲害的獸人相助,幾年訓練,怎會不勝?
可我怎麼能想到,這五年,無論我怎麼努力,連上場機會都沒有。
新一年的比武又要開始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今日一早,我放下身份跪求阿硯。
他是武力最強的狼人,若是同意,我或許就能免於一死。
可阿硯隻是坐在欄杆下背對著不願見我,尾巴在地麵上不耐煩地拍打著。
男人一遍遍咬牙切齒道:「你不配。」
是啊,我在他心裏,是心狠手辣逼死蕭鈺婉的人,怎麼配?
我無奈又去求兄長,可他依舊冷淡。
「別來煩我,沒有獸人就不許上場參賽。」
可別人都能隨時更換獸人,為何獨獨我不行呢?
我不甘心,又跪到了父母麵前。
可他們根本不愛我,他們心裏還在想著他們的婉婉。
「比武諸事都是由你兄長敲定的,他最是公正,便不要再來尋我們哭訴了。」
可明明,我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
若是根本就不愛我,為何又要將我尋回,為何連我的一句話都不願意相信呢......
無人願意幫我,我的結局,是注定的。
思緒從過往中抽回,我開口釋然:「不必了,這一世的虐心虐身,我受夠了。」
我與係統之事,他們不能知曉,卻也不信我所言,隻堅定相信他們的婉婉留下的「遺書」。
每當我意圖解釋的時候,他們隻會厭煩地皺起眉頭,語氣不悅。
「眼明怎麼就心瞎了?婉婉於你有恩,你怎麼說她是胡編亂造呢?」
渴望理解被堵回去的次數多了,我也懶得解釋了。
那便在我死後,再公開一切吧。
也許,會有人愧疚吧。
2
「係統,你能幫我最後一個忙嗎?」
我頓了頓,還是開了口。
「宿主請說。」係統軟萌的聲音透著藏不住的悲傷。
「幫我在淩城比武之後,安排一個府內比武。」
「宿主,你知道的,這個就算贏了,也不會被判定攻略成功的。」
傻係統,還在為我順利完成任務著想。
「我不是為了贏。」
言下之意已經清楚,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死。
「阿餘......」
這是係統第一次喚我乳名,聲音裏已經滿是哭腔。
可既然要讓他們愧疚,那便是要在最痛處紮下。
而比武大賽,就是我最好的選擇。
看著不被傳授家族武功的女兒,被自家兄長的招數打死,會是怎樣感受呢?
過了晌午,母親照常遣侍女過來叫我去園子裏散步賞花。
從我入府五年來,日日如此。
可這並不是因為她想見我,而僅僅是想透過我的雙眼,去思念婉婉。
過去,我都順應著母親,穿著蕭鈺婉的舊衣,由她過去的侍女裝扮好後出門。
可今天,我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和自己的親生母親相處,竟然要扮作另一個人的模樣才能感受到那一點點母愛。
「係統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宿主......」
我起身打開櫥子,想挑兩件自己喜歡的搭配。
可我選來選去,一件挑不出來。
大約是太久沒有做自己了,一直追趕著模仿別人的路上,我把自己丟了。
索性最後我挑了兩件蕭鈺婉不會穿的豔色,胡亂打扮了一通去園子裏。
母親遠遠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詫異不已。
待我靠近看清後,竟然氣得站不住腳,要快暈了過去,幸虧周圍老嬤嬤扶著。
「你真是個孽障!今日是婉婉生辰,你怎麼能穿成煙花柳巷中那等子賤骨頭的模樣?」
「我喜歡這種打扮。」
母親聽到我的回答,氣得嗤笑出聲。
我站在仆人中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可手指還是忍不住攪著裙子,周邊侍女們竊竊私語的鄙視和嘲笑不斷鑽進耳朵裏。
母親怒斥了幾句後,扶心快步走了,似乎是一點不想沾染上我呼吸過的空氣。
可是母親,你隻記得今日是她的生辰,五年來,從未記住過我的。
甚至,我連自己究竟是確切哪一日出生的都不知曉。
你說這衣服下賤,可這衣服也是她的,我一件新衣服也沒有。
不用賞花扮笑了,我趕回了自己的院子,翻出筆墨紙硯來。
我要寫一封長長的信,訴說我的故事。
既然他們現在不願意聽,那我死後總願意看看了吧?
可我突然想起,自己不會寫字。
流落在外的時候像牲口一樣被養父母牽著做事,回來後根本無人教我讀書習字。
隻覺得深深的無力感。
連想在死後留下一封遺書,對我來說都是奢望。
我又把信紙揪成團,朝門口用力扔去。
可下一秒,信紙就被用力踹開的門砸了回來。
兄長蕭鈺祈一臉怒氣地衝了進來。
「蕭鈺餘!你真是有本事啊,把母親都氣病了!」
3
第一次見到蕭鈺祈的時候,是在回將軍府的路上。
我又好奇又興奮地從飄動的車簾空隙中往外看,一眼瞧到了人群中氣質不凡的他。
身邊去接我的老嬤嬤告訴我,他就是我的親哥哥。
「少爺武藝高強,必定會護大小姐一世周全。」
我當時,高興地一直在心裏念著「哥哥」二字,念了千千萬萬遍。
原來,我也有哥哥的,那些受人欺負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可後來,他的武力隻用在了百般折磨我身上。
此刻,蕭鈺祈一個大力把我從椅子上拉起,狠狠摔在地上。
他力道大得很,我被摔在地上久久挪動不了一點,隻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
「別給我耍花招!」
「沒,沒......」
「嗬——果然在外麵學的都是下賤的做派。看看你這一身衣服,便是青樓的女子也比你像樣些。」
他羞辱的言語太過分,我努力揚起頭盯著他。
相比起以往的憤怒的哭訴,這次我沒有怒火和眼淚,隻有平靜。
總歸,也挨不了兩天罵了,就快解脫了。
隻是平靜的情緒,似乎也更能看清他眼底的厭煩。
心底似乎更加痛了。
男人看著我的平靜,卻愈發怒火中燒起來,一隻手掐上了我的脖頸死死摁在牆上。
「裝得這副可憐兮兮的白蓮花模樣給誰看?」
「你明知道今天是大日子,竟然還敢忤逆母親,將她氣病?」
「我看你是故意的,活得太自在了吧?」
大日子?什麼大日子?
年年給死去的假女兒做生辰是大日子?
至於故意嘛,那是自然,我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打扮地不像她,故意鬧脾氣。
可我做錯了什麼?
我被親生父母忽視,被親兄長打罵,就連獸人侍衛也從不曾把我放在眼裏。
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我或許能在養父母那個逼仄的柴房裏過一輩子。
可你們卻偏偏要將我接回來......
蕭鈺祈的手一點點收緊,我能呼吸到的空氣也愈發稀薄。
我明白,他不會殺我,隻是逼近極限地折磨。
我忽然也來了脾氣,朝他一腳踹了過去。
「兄長真是了解我啊,果然兄妹同心呢。」
「我就是故意在蕭鈺婉生辰打扮醜陋氣母親的,你說這衣服下流,可這是她的衣服,她才是真真下流。」
看到蕭鈺祈的眼神從片刻的震驚到更加憤怒,我更挑著難聽的字眼答。
「可惜了,她與你,就不是親兄妹,你隻配和我這般的人血脈相連。」
「她那樣高貴,還不是挖了雙眼自己送給我,成了一把枯骨?」
「可惜啊,她就這麼死了,而我能用著她的雙眼好好活著——」
下一秒,肩頭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痛得我失了聲。
鎖骨,折了。
4
蕭鈺祈掐在脖頸上的手猛地一鬆,麵上竟然閃過一瞬的慌張。
他的目光鎖定在我的肩頭,隨後別扭地轉了方向,閃爍不停。
我期待著,以為他會愧疚道歉。
可男人隻是留下一句小聲又清楚的「自作自受」,便拂袖離開。
他甚至,連郎中都不曾幫我叫一個。
我顫抖地爬到椅子上努力坐定,可豆大的汗珠還是直往下滴。
「真的,好疼。」
剛剛短暫的缺氧和起伏過大的情緒,我感覺眼前一陣陣發白。
還沒來得及起身,就一頭栽在了書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做夢,我好像回到了回府的第一日。
隔著簾子,遠遠地我便看見了大門和匾額。
沒見過這麼氣派的府邸,我盯著看出了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秒。
「真像神仙住的地方。」
老嬤嬤笑了笑,說了好多原因。
我沒聽懂,總歸是不能從正門進,便從角門直接進了我的小院。
我不大在意,因為我回家了,真正的家。
可院裏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我。
我安慰自己,想著大約是府中事多,親生父母一會兒就會來迎接我。
便放下小包袱,安心坐在石凳上幻想。
我剛見了哥哥,老嬤嬤說他武力高強,那他以後可以保護我,以前被人欺負的日子就再不會有了。
我還在想,哥哥那麼厲害,一定不會吝嗇教我兩招。
或許,我不僅能夠習得我強身健體的武功,還能保護自己。
我就這麼一直幻想著,直到他真的來了我的院子。
可我「兄長」二字還未喚出口,就被扇了重重一掌。
一瞬間,腦子發暈,左耳「嗡嗡」地鳴著。
我懵了。
可男人的雙目卻愈發猩紅,一副要將我撕碎的模樣。
我愣愣站在原地,挨了又一個巴掌。
男人嘶吼著:「怎麼死的不是你?」
後來我才知道,我那天能見到他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迎接我才上街閑逛的,可卻沒料想到蕭鈺婉會自殺。
可我還是願意遷就他的。
我想,他隻是與我不相熟,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總有一天他會了解我的。
於是我努力討好他。
我跟著進府的郎中學療愈傷口極快的偏方,想要減輕他練武受的苦痛。
大字不識我就靠畫畫,草藥少見我就自己上山采摘,煎藥時間長我就幾天幾夜沒合眼......
可我的付出換來的隻是他更加的厭惡,煎好的幾瓶藥看也沒看就被隨手丟進了火堆。
他隻回我一個字:「臟。」
再睜開眼,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我還趴在桌子上。
可傷口太痛了,我拚盡全力也挪動不了一步。
身邊的婢女早就趁著我沒動靜聚在一起吃酒耍樂了,任憑我怎麼叫喊也無人應答。
無奈,我隻好從腰間掏出骨哨吹響。
這是呼喚狼人阿硯的方式。
果然,不過眨個眼的功夫,男人已經推門進來了。
阿硯徑直朝我走來,拽起我往外帶。
這是獨屬於我和他的「默契」,因為除了這種最簡單的幫助,他對我視若無睹。
我明白他聞得見這濃重的血腥味,可他依舊動作粗魯。
傷口被扯得生疼,我不由得「嘶」出了聲。
「麻煩。」男人抱怨的聲音不小,清清楚楚落進我的耳朵裏。
我沒力氣爭辯,阿硯卻難得地多言。
「早說了不要招惹蕭大人,真是自作自受。」
又是說我「自作自受」的......
我停住了腳步,語氣從未如此冰冷刻薄。
「奴仆不可議論主家的事,沒學過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