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一瞬。
季懷墨眼前白霧茫茫,意識墜入一片混沌。
再回過神,隻見莊嚴肅穆的高台上,一位身著黑袍的身影端坐著。
那身影翻閱著一本散發著幽光的厚重冊子。
“季懷墨,江城人,季氏次子,亡於十年前臘月二十九醜時一刻。”
“季家祖輩經商,素有善名。你枉死療養院,執念太深,吾等特許你魂體滯留人間十載。”
低沉威嚴的聲音一字一句響起,讓季懷墨渾身血液凍結。
頃刻間,他想起了這些年來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細節:
腳下沒有影子、白天精神萎靡夜晚才清醒、嘗不出飯菜滋味、體溫常年冰冷......
頭疼襲來,腦海中一幕幕如走馬燈掠過。
裴昭晞將他丟棄在偏遠的療養院,任他自生自滅。
大雪紛飛的除夕夜,他高燒到幾度昏厥,身邊隻有提前來療養院找他過年的弟弟季懷安。
眼前陣陣發黑,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他掙紮著摸向床頭那個破舊的按鍵手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撥給了裴昭晞。
一次,兩次,三次......
聽筒裏傳來的,始終隻有機械的忙音。
撥給120,可大雪封山,救護車根本上不來。
絕望中,季懷安拿著父親留給他們唯一的勞力士手表,去找人幫忙。
可整個療養院都得了“上麵”的吩咐,不會有人管他死活的。
聽著手機裏冰冷的忙音,走廊上弟弟徒勞的拍門哭喊聲。
季懷墨就這樣,蜷縮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停止了呼吸。
生前,他恨透了那個軟禁他的女人。
死後,他的靈魂卻因執念滯留人間,隻為再見到她一麵。
可笑,諷刺至極。
“如今,你執念是否已散?”那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季懷墨恍惚回神,喉嚨發緊:“我已沒有執念,也了無遺憾,唯獨放心不下我的弟弟季懷安......”
黑袍身影聽罷,抬手在冊子上勾畫一筆。
“既如此,再過三日,吾再派人接你輪回。”
再睜開眼,季懷墨眼前不再是那黑壓壓的殿堂,而是裴家側樓清冷的客房。
季懷安不在房內,不知所蹤。
季懷墨坐在床邊發了很久的呆,才拋開雜念,起身去了側樓的小廚房。
這十年,他都沒有好好照顧弟弟。
這次他專程為弟弟做了一桌飯菜,就當是告別。
夜色深沉,房門被推開。
季懷墨抬眼看去,發現是裴昭晞。
她一進門聞到飯菜香,便理所當然地在桌邊坐下。
嘗了一口清蒸魚,便皺了皺眉。
“懷墨,你的手藝退步了。”
季懷墨沒有動筷,語氣平淡:“許清的手藝想必不錯,你不如去主樓那邊吃?”
裴昭晞深邃的眼眸盯著他,“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在吃別人的醋?”
她停頓了幾秒,又說:“當年,你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是你自己犯了錯,才丟掉了這個位置。”
“我昨日已經說過了,過去十年就當給你的教訓,往事到此為止。我不想你將來老無所依,已經和許清商量好,過繼他的一個孩子給你撫養。”
季懷墨五臟六腑瞬間凍結。
這個女人,曾經向他許下海誓山盟,說要與他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如今她功成名就,竟以施舍的姿態,讓他撫養她與情夫的孩子!
荒唐至極!
“他們會願意嗎?”季懷墨麻木地問,目光卻像要穿透裴昭晞的臉。
“我現在就讓他們來見見你。”
裴昭晞一抬手,門外的助理迅速帶來三個孩子。
孩子們站在門口,嫌棄地打量著陌生的房間和憔悴的季懷墨。
礙於裴昭晞在場,都沒敢說話。
季懷墨的目光掃過他們,最小的那個女孩眼圈倏地紅了,尖利大喊。
“我才不要這個老東西做爸爸!他好醜好可怕!”
女孩喊完,轉身就跑掉了。
房間內一片寂靜。
裴昭晞打破沉默:“懷墨,小孩子不懂事,你做長輩的多擔待。”
季懷墨緩緩看向她,聲音毫無起伏。
“這樣口出惡言的孩子,你確定他們會為我養老送終?”
裴昭晞臉色一僵,隱忍著怒火:“你這是在說我的孩子沒教養?季懷墨,我好心為你籌謀,你別不知好歹!”
說完,她轉頭和助理低聲商議起過繼流程,沒再看他一眼。
裴昭晞走後,季懷墨枯坐許久,也沒有等到季懷安回來。
他默默收拾了桌上幾乎沒動的殘羹冷飯,走出了側樓。
裴家的花園很大,也不知季懷安去了哪裏。
冰冷的雨滴淋了滿身。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莊園後方,一處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廢棄花房前。
裏麵隱隱傳來壓抑破碎的哭聲。
季懷墨心下一沉,一把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