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我撩起衣袖與褲管,上麵傷痕遍布。
輕聲道:“秋辭,小腿上的傷,是徐若若邀我們去馬場,在我的坐騎草料裏喂了烈性之物,致使我墜馬摔傷。”
“上周,她提議泛舟湖上,在畫舫中,她佯裝失足將我推入湖中。”
“前日,她......”
屋子裏安靜了下來。
顧秋辭眸色不辨喜怒。
徐若若等人抱胸笑看著我,像是篤定我翻不出什麼風浪。
我一直說,說到剛才地板上的油汙。
最後我疲憊道:“秋辭,我不想再接受考驗了。”
“你若信我們的情意,婚期便如常舉行。”
“若是不信,那我們便......”
後麵的話還未說出口,被徐若若突如其來的一記耳光打斷。
她收回手,語氣挑釁。
“賤婢。”
“竟敢挑撥我們與秋辭多年的情誼。”
我抹去嘴角的血跡,看向一旁的顧秋辭。
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往日裏我指尖破個小口,都會心疼半天的顧秋辭。
此刻他揉揉眉心,歎氣道:“璐璐,你是未來的顧家主母,怎能連這點考驗都受不住?”
他沒有半點為我出頭的意思,招呼著那群人去後花園赴宴。
臨走時,撂下一句。
“你的出身,與我的家世,本就是雲泥之別,你不委曲求全些,如何能進我顧家的大門?”
顧秋辭的態度,便是我在眾人麵前的地位。
我一介孤女,曾經他護著我時,那些高門子弟不敢說我一句不是。
他輕視我,他們則笑得愈發肆無忌憚。
“你們瞧她那走路的姿態,想來在床笫之間,嘖嘖嘖。”
“那必然,否則怎能勾得咱們京城第一公子迷戀她七年?”
我捏緊手心,想轉身離開。
卻在聽到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蘇璐的父母祖輩,定是些雞鳴狗盜之徒”時,腦中那根弦“嗡”地一聲斷了。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拳頭已經揍上了那人的臉。
我自小父母雙亡,磕磕絆絆長大,早就學會了忍氣吞聲。
可我的祖父,曾親曆數場邊關血戰,身上箭傷刀痕無數。
是鐵骨錚錚、保家衛國的英雄。
我的祖母,投身醫道,屢次為朝廷攻克時疫難關。
在一次藥房意外時,為保珍貴藥典,衝入火海再也沒有走出來。
而我的父母,皆在剿匪時犧牲。
為了一方安寧,永遠地停留在了我的五歲。
我聽不得任何人辱及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趕回來的顧秋辭將我與那人分開。
我與他都掛了彩,一動,嘴角火辣辣地疼。
五臟六腑更是一呼吸就鈍痛。
“夠了!”
顧秋辭眉眼染上薄怒,周身氣壓極低。
我喉間哽塞,淚眼朦朧。
“秋辭,他辱我先人,我要他賠罪。”
我承認,這一刻,我將無助脆弱袒露人前,是期望權勢滔天的顧秋辭能替我做主。
還我先人一個公道。
但他卻說,“璐璐,你身為未來的顧家主母,怎能如市井潑婦一般動手打人?”
“若是傳到我母親耳中,又要對你印象更差了。”
像是凜冬裏迎麵潑來的一盆冰水,寒徹骨髓。
我怔怔地望進顧秋辭的眸子裏。
那裏,往昔的深情無影無蹤。
隻餘高高在上。
既如此。
這樣的男子,不要也罷。
我目光瞥向徐若若,無力地笑了笑。
“你贏了,考驗作罷,這樁婚事......也一並作罷。”
顧秋辭麵色一變,猛地拽住我的手。
“蘇璐,我不準你拿退婚之事說笑!”
徐若若等人嗤笑一聲。
“蘇璐,少拿這招來嚇唬秋辭了。”
“你無父無母,你先人留給你的唯一遺物,不過是些不值錢的鐵牌子。”
“離開秋辭,你去哪裏找這般家世顯赫的夫婿?”
顧秋辭緊張的神色舒緩,他像往常一樣揉揉我的頭,含笑道:
“後日便是大婚,祖母年邁在江南休養,特意派管家送來賀禮,是我們顧家的傳家寶玉鐲。”
“你先上樓好生歇息,下午玉鐲到了,戴上看看。”
我心灰意冷,沒有爭辯的心思。
隻是甩開顧秋辭的手,轉身回房。
身後,依稀傳來他朋友們的勸說。
“這女子在拿喬呢,別理她,越哄她越會蹬鼻子上臉。”
“氣不跑的,你可是京城第一公子,被一個女人拿捏,成何體統?”
我扯了扯唇,嘴角苦澀。
所有人都以為,我一個孤女,能攀上顧秋辭,已是天大的幸事。
斷無離開他的可能。
但我卻悄悄喚來信得過的仆役,“去回稟杏林院的院長,他之前說的去江南進修醫術之事,我應下了。”
仆役帶回院長的口信,他驚喜連連。
“好,好,蘇璐,你是我見過最具岐黃之術天分的女郎!你這雙手啊,天生就是用來懸壺濟世的!”
“在江南好好進修,回來做個杏林國手,救更多的人!”
3
我的行囊不多,很快就收拾完畢。
我將訂婚的玉佩放在了臥房的書案上。
下樓時,恰好遇見管家。
他戴著手套,微微躬身,態度恭敬,表情卻是鄙夷。
“蘇姑娘,老太太送您的鐲子,請您查收。”
我看著他手上的木箱,與抽簽的簽筒類似,隻在上方留了一個能伸手進去的孔。
不免有些疑惑,玉鐲不該是盛放在錦盒之中嗎?
但我沒多想,“勞煩您將鐲子還給老太太吧,我與顧公子的婚約,已經作罷了。”
我往前走去,家丁們齊齊擋住我。
管家皮笑肉不笑,“蘇姑娘,小的隻負責送物,您還是查收吧,莫要為難小的了。”
我無奈,想著拿到鐲子交還給顧秋辭也可。
便將手伸了進去。
霎那間,針紮般的刺痛炸開,我的手指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
我尖叫著,將手迅速抽回。
箱子跌落在地,數隻黃蜂厲嘯著從箱子裏竄出。
直朝我麵門飛來!
我眼疾手快抓起軟榻上的抱枕遮擋,可那些黃蜂似乎認準了我,一直追著我蜇。
徐若若不知何時出現,倚在門口,懶洋洋開口:
“蘇璐,告訴你吧,你今日所抹的傷藥,早就被我命人加了蜂蜜。”
我眼睛嘴角都被蜇得腫痛,視線模糊間,我看見顧秋辭驚慌失措地衝過來,拿外袍罩住我的頭。
......
再次醒來,是在顧家名下的醫館。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顧秋辭與他朋友們的談話。
“秋辭,這可怪不得若若,本就是蘇璐應下的考驗,這黃蜂也是考驗的一環啊!”
“我讓醫女在蘇璐的藥裏下了點傷神經的藥,加上這蜂毒一中和,隻要半個時辰內不施救,蘇璐的手,就再也拿不了金針了!”
“秋辭,你不是一直想讓她安分待在家裏做個賢內助?這不正合你意?”
我心中一驚,手哆嗦著想去拿床邊的茶杯,發出的聲響驚動了他們。
“璐璐,你醒了?”
顧秋辭眼眸一亮,他快步過來,溫聲道:“還有哪裏不適嗎?”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猶如救命稻草。
“秋辭,我都聽到了,我求求你,幫我叫大夫,我的手不能廢,好不好?”
他知道我為學醫付出了多少心血,也知道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救死扶傷。
可對上我祈求的目光,顧秋辭沉默了。
我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他拍拍我的手,別開眼。
“璐璐,你聽錯了,你的手......無礙,不需醫治。”
怒意與再也無法行針的惶恐交織,我頭一次生出了反抗高門的勇氣,掙紮著下床,想衝出去求救。
這是顧家的地盤,我得想法子離開。
徐若若一腳踩在我的手上。
我痛得驚呼出聲。
她冷冷一笑,“孤女還想找人求助?在京城,可沒人敢跟我們幾大家族作對。”
連日來的委屈盡數爆發。
我忍不住吼道:“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
“我說了很多次,我愛的是顧秋辭這個人,你們非要我參加考驗!”
“我說了我不要考驗也不要婚事了,為什麼,你們還要毀了我的手?!”
我嗓音破碎,淚珠似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顧秋辭漠然道:“璐璐,隻是不能行醫罷了,你就安享富貴,當好顧家主母,不好嗎?”
他起身朝外走去,吩咐門口的護衛。
“守好這裏,不許蘇姑娘外出一步。”
他竟是真的要毀了我的手......
眸中光亮熄滅,我心如死灰。
一時之間,我分不清是蜂毒更痛。
還是被戳得血肉模糊的心更痛。
更為滑稽的是。
門外,有朋友慫恿顧秋辭“索性休了蘇璐娶若若”時,顧秋辭的回答,斬釘截鐵。
“盡管璐璐出身寒微,我母親至今無法接納她,但我這輩子,隻會娶璐璐。”
“我相信璐璐愛我,就如我愛她一般,此生不渝。”
不,顧秋辭,我此生,永不可能再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