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母親偏心了姐姐一輩子,
再睜眼,我不想爭了。
姐姐想要我的刺繡結交權貴,給她,
姐姐想要我的詩文名冠京都,也給她,
姐姐想和我的未婚夫舉案齊眉,通通都給她,
這一世,我隻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好好的愛自己。
隻是,他們仍舊不肯放過我。
、
「晚晚,你也知道你姐姐從小身體就不好,不能費神耗力,這幅百鳳朝凰圖你......」
母親蹙著眉,捏著帕子有些欲言又止。
在父親的示意下,母親還是說出了口,
「為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幅刺繡你就先讓給你姐姐,府裏頭已經為你備好了其它壽禮。」
一直都是這樣,
裝模做樣的詢問,卻是先斬後奏的做派。
隻要碰上姐姐的事情,從來都不顧我的意願,
直接搶走,
不帶一絲一毫的愧疚。
姐姐自小體弱,偏又貌美風流,能說會道,總是哄得父親母親眉開眼笑,
而我自小相貌平平,頂多稱得上清秀二字,且木訥呆板,不如姐姐麵甜心苦,不得父母喜愛,因此備受冷落。
我恍惚的看著麵前這對體麵的金尊玉貴的夫妻,
眼前還是自己墜落山崖的殘影。
半晌,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我回到了為長公主祝壽的那一年。
還沒有發生後來撕心裂肺的故事。
幸好我還來得及改變。
父親見我好一會兒沒反應,麵色一冷,沉聲道:
「你和你姐姐不一樣,刺繡再好也入不了長公主的眼,刺繡給了你姐姐,可得長公主青眼,也可為我宋家增光,況且宋家供你衣食學堂,你也得為家族做些貢獻。」
一番話,夾雜著威逼利誘,
真是句句刺耳。
上一世,父親也說了這些話。
我當時委屈極了,偏就倔強得不肯低頭。
長公主位高權重,是當今聖上親姐,深受皇帝尊重。
極喜刺繡,有善繡者可入長公主府任女官,掌管一應繡品事宜。
當今聖上慈悲,特許恩典,入長公主府者還可另立女戶,獨立門楣。
為世人所推崇。
入長公主府,擔任女官,獨立門楣一直是我的渴望。
也是我想逃離宋府的一抹希望。
可最後,我花費了無數心血的百鳳朝凰,
還是冠上了宋卿卿的名頭送入了長公主府。
姐姐如願得到了長公主的誇讚,又以體弱為由婉拒了入府的邀約。
一副高風亮節,不慕權貴的做派得到了京中世家子弟的追捧。
一時間名聲大噪,風光無限。
而我隻能默默咽下不公的對待,收拾好心情,專攻學堂考教。
若得上京女學天子教師魏先生的推薦,也可留校任教,另立門戶。
可是當我挖空心思寫出了詩詞,
他們又要我讓出來給姐姐,
幫助姐姐奪得才女之名,
我不給。
他們便將我鎖在院子裏。
我苦苦哀求,
他們卻像冷心腸的菩薩,不為所動。
最終,姐姐又一次踩著我,獲得了魏先生的青睞。
而我則背上了抄襲之名,上了先生的黑名單,
即使門門考教樣樣出色,
也沒有任何一所女學願意接受我。
他們又一次掐滅了我的希望。
那時的我,壓根想不明白,
為什麼我所有的出路,
都被毫不留情的一一斬斷,
後來的我,才終於明白,
能夠被搶走的東西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
刺繡如此,詩詞如此,
父母更是如此。
但是總有一些東西,
卻是怎麼搶都搶不走的。
比如,我的學識!
再抬眸,我看向了父親的雙眼,定定道,
「好,我讓。」
母親有些驚訝,原以為我會如往常一般折騰哭鬧,
沒想到今天卻是意外的順從。
父親的眉目舒展了開來,像是因為我的識趣讓他心情頗好。
他招手,管家雙手捧著一個精美的盒子過來。
是我從前一直想要的南海珍珠。
「晚晚如今懂事了,為父很欣慰,你不是一直眼饞你姐姐佩戴的珍珠嗎,長公主剛好送來了一些,這些你就拿去吧。」
這些南海珍珠原我是沒有的,它們全都屬於姐姐。
即使姐姐屋子裏多得連丫鬟都人手一枚,我也還是沒有。
如今,我卻是有了。
2、
白日到學院按部就班的學習,
夜晚就著燭火,翻閱古籍,琢磨著雕刻南海珍珠。
自小我便喜歡研究些別人不以為意的玩意,
姐姐對此更是呲之以鼻,不屑一顧。
但是我很享受,
因為這是獨屬於我的世界。
它們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寶貝,
常常,我會拿著核桃練習好久,學習如何控製力道和尺寸。
偶爾累了,就趴在桌案上小憩一會兒,
終於,我將十二枚南海珍珠化成了憨態可掬的十二生肖。
擺在窗台,
一醒來,睜開眼便能看到,
心情也能好上幾分。
隻是還沒多熱乎幾天,
它們便被姐姐砸了個粉碎。
院中的丫鬟小廝個個都被她敲打過,沒人敢攔著她出入。
有不順她意者,便要被打板子發賣出去。
於是,出入我的屋子,
對她而言,如入無人之境。
她說想要帶走給她新交的好姐妹們瞧瞧。
結果,還未出府,
便在走了無數遍的路上摔了。
珍珠本就脆弱,
於是它們全都碎了。
她自己手掌也磕破了皮,
她淚眼朦朧的向我道歉,
還說一定會幫我恢複原狀。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好。
她便跪坐在冰涼的石子路上,四下收集著珍珠碎。
有些雜草蹭紅了她的手臂,
有些臟汙染上了她的衣裙,
她一邊咳嗽一邊在草叢裏摸索,
一副愧疚好姐姐的模樣。
母親著急忙慌的趕來,看到姐姐一身的狼狽,
氣憤的怒視我,
「不過是碎了些珍珠,怎麼就要你姐姐不顧體麵的趴在地上贖罪!宋晚晚,明知你姐姐身體不好,還這般糟踐,你這麼多年的教養真真是念到狗肚子裏頭去了!。」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若是換做一般的閨閣女子,怕是羞愧得幾乎要以死謝罪了。
不過,我沒關係的。
畢竟,這麼多年來,
母親的眼裏從來都隻有姐姐,
即使她有錯,指責的依然是我。
我已經習慣了。
隻要失望積攢的夠多,
我就可以練就銅牆鐵壁來好好愛護自己的心,
不再讓它受到傷害。
真好,如今,我對這些斥責都沒有感覺了。
我對著一旁推搡著不肯起來的姐姐道,
「我不糟踐你的身子了,所以起來吧,別找了。」
姐姐搖頭,雙肩微微輕顫著。
她哽咽著,
「那怎麼行,是我砸了你的珍珠,我要贖罪的。」
我沒忍住輕嗤了一聲,冷眼看著她。
「可是你若因為向我賠罪而受傷,母親便會心疼,父親也會知曉,於是他們都會責怪我不體諒你,想要欺負你,最後,被懲罰的還是我。」
我微俯身湊近她,
「姐姐,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想要害我呢。」
姐姐麵色一頓,
母親也是一驚。
我直起身來,看著滿地散落的碎珠殘骸,冷靜開口,
「這南海珍珠本就不屬於我,是我搶走了姐姐的東西,所以姐姐才會未經我同意拿走了雕塑。」
「原以為這是父親給予我的補償,沒想到父親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我卻膽大包天的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到底是我不懂事了。」
「母親,姐姐,你們放心。」
「從今以後,我會認清自己的位置。」
「不會再去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母親和姐姐凝固在原地,
兩張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我轉身回屋,不再看她們。
風有些大了,可能是它也在宣泄吧。
沒關係的,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何必強求。
而我真正想要的東西,都可以自己得到。
3、
帝後建朝之初,便廣開女學,普及女子教育。
雖受阻力,但風雨飄搖二十年來,女學教育已紮根大地。
但是在上京城這樣渾濁的汙槽裏,女學卻漸漸成為了貴女揚名的地方。
轉眼便到了結業考教,魏先生為本次主考官。
她是極為嚴格的,向來看不慣那些爭名頭的伎倆。
於是在她手底下,十個人裏頭能有三人過關,
便是祖上燒了高香。
若是能獲得她的誇讚,
即便是門第不顯的女子也能平步青雲,一飛衝天。
平日裏,我下了苦功夫鑽研學業,考教自然是不怕的。
而我隻想到女學任教,穩固發揚女學之發展,
讓貧苦人家的女孩也能讀書識字。
臨了考教,姐姐卻是什麼都沒準備。
她平日裏,不是熱衷於與姐妹們共赴郊野,賞花遊春,
就是嫻熟地穿梭於世家子弟之間,談笑風生。
父親看到姐姐呈上我的詩詞,建議我將它讓與姐姐。
話裏話外都是姐妹和睦,互相謙讓是宋家一貫的美德。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為了穩固姐姐的才名,待價而沽罷了。
前世,我反抗過,
但是,根本沒用。
我被鎖在屋裏頭,封死了門窗,
任憑我哀求哭鬧,他們也無動於衷。
院中全是他們的人,
我就是那案上的魚肉,任他宰割。
所以,
我知道,這一次,
我也隻能妥協。
誰讓他有權勢憑仗,
而我卻沒有任何依仗呢。
誰讓我不夠強大呢。
父親對我的順從,感到了些許細微的愧疚。
於是又給了我一顆包著砒霜的蜜糖。
他說最近京都流民增多,這十二個護衛可保我周全。
但是,父親,
明知是砒霜,我還怎麼敢往下咽呢?
砒霜,是毒,
要命的。
4、
結業後,姐姐果然如前世一般,
得到了魏先生毫不吝嗇的誇讚,又一次名冠京城,有著無限的風光。
這次,我再沒有私下將詩文送到魏府,小心翼翼的保全了自己的名聲。
近來家中事忙,母親禮佛不便,
於是打發姐姐和我到明佛寺為家中祈福三天。
回程時,我見往來路上流民增多,唯恐發生暴亂。
祈福結束後,我勸姐姐盡早歸家為好。
但是姐姐拒絕了。
她認為難得出來一趟,不用去學堂也不用悶在家中,
自然要好好享受暢遊一番。
況且她已經和將軍家的公子約好,
要到明佛寺後院的桃花林賞花,
所以她選擇留下。
還要欺騙父親,她是因為想要多為家中結些善緣,
所以想在寺裏多待幾天。
我這個姐姐,任性妄為,
她做下的醜事,總是要牽連我的。
5、
我無奈,帶著一名護衛獨自回府。
快到家時,流民開始騷動。
護衛掩護我迅速駕車逃離,
終於回到家中,得到的不是安撫,
而是父親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我飛了出去,頭暈眼花的趴在地上,
疼痛讓我眼睛都模糊了一片。
真疼,還是沒來得及避開。
母親剛到前廳,見此狀,一臉驚駭,
趕忙來到我身旁。
父親卻怒不可遏的想要繼續動手,
「混賬東西,你竟然自己回來丟下了你姐姐,我宋家怎麼會有你這等不顧骨肉親情的孽障。」
我忍著喉間的猩甜模糊的看向母親,
母親著急的攔住了他,抿了抿唇,終是開了口,
「我剛收到信鴿,卿卿如今在趙將軍家中,一切安好。」
「原是晚晚使了信鴿提前告知趙夫人,他們才得以在流民暴亂之前,及時派人將卿卿和趙公子接走,信中還十分感念晚晚的機敏果決。」
父親麵色一怔,臉頰微微抽搐。
看到我額頭的傷和紅腫的麵頰,他有些尷尬的別過臉去。
但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身為一家之主的他是不可能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因為這無疑是在損毀他的顏麵。
於是他試圖給自己找借口。
隻是再開口的語氣明顯底氣不足,
「那你也不該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身為世家貴女,在外衣衫淩亂,發髻不整,這不是平白讓人看笑話!不是給了你好些護衛,個個都是好手,怎麼你還是這個樣子,肯定是你自己不肯配合,偏要我行我素,否則怎會如此!。」
「你是不是非要將我宋家的顏麵踩在腳底下,才肯罷休?!。」
我閉了閉眼睛,輕輕的望向了母親。
母親用力絞著帕子,深吸了一口氣。
「別說了,晚晚隻有一個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