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單位的電話打了過來。是人事部的同事,語氣公事公辦。
“林晚,館長讓你來一趟。”
我沒有換衣服,穿著昨天那身有褶皺的家居服就出了門。
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那股煙味。館長坐在辦公桌後,這次,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裏沒有憤怒,隻有疲憊。
“林晚,坐。”
我沒有動。
他也不在意,從抽屜裏拿出兩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桌子邊緣。
一份是《公開道歉信》,另一份是《主動離職申請書》。
“信我已經找人幫你擬好了,態度誠懇,措辭得當,既承認了工作失誤,也保全了個人顏麵。”
“簽了字,再把離職申請也簽了。單位會給你一個‘因個人原因主動離職’的結局。”
他看著我。
“這是單位能給你的,最後的機會了。”
我看著那兩張白紙黑字的文件。
我笑了。
聲音很輕,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很清晰。
館長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
“我不簽。”
館長的臉色變了。他猛地站起來,手拍在桌子上。
“林晚!你不要不識抬舉!”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你已經被全網指責!你影響了紀念館的聲譽!單位沒有直接開除你,已經是最大的處理餘地了!”
我看著他。
“那就開除我。”
他呼吸加重,指著我的鼻子。
“好,好!這是你自找的!我會立刻啟動程序,開除你!並且會在你的檔案上記錄此事!”
我轉身,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回到家,我沒有崩潰,也沒有哭。
我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主機發出了輕微的嗡鳴。
我在一個社交平台上,注冊了一個新的賬號。
在昵稱那一欄,我敲下四個字:曆史的底稿。
然後,我創建了第一篇文檔,在標題處打下了一行字。
《除了抽煙,魯迅還有哪些“不完美”的瞬間?》
我把文章發了出去。
每個字都經過查證,引用的資料全部標明了出處。
我沒攻擊任何人,隻是陳述事實。
我守在電腦前,反複刷新頁麵。
一小時,兩小時。
閱讀量停在兩位數,評論區空空如也。
直到深夜,第一條評論出現。
“還在洗?臉皮真厚。”
瞬間,第二條,第三條湧了進來。
“長篇大論誰看啊,反正你就是錯了。”
“單位都把你停職了,還裝什麼大尾巴狼。”
“@周銘,快來看你那個拎不清的前女友,還在死鴨子嘴硬呢。”
評論的頭像和ID高度一致,是水軍。
他們不看內容,隻為淹沒我,攻擊我。
我沒有回複,關掉了網頁。
靠在椅子上,看著漆黑的屏幕。
第二天,我打開了電腦裏的視頻剪輯軟件。
我找到一張著名的曆史照片,斯大林身邊,一個曾被他倚重的同誌,後來被清洗了。在後來的版本裏,那個人的位置,被空氣取代。
我把兩張照片並排放在一起。
屏幕上打出黑色的字幕。
【1926年,他在。】
【190年,他消失了。】
【曆史被修正了。】
背景音隻有節拍器單調的滴答聲。視頻很短,三十秒。
做完,我將它上傳到“曆史的底稿”這個賬號。
標題是:《他們動手的,不止是魯迅先生的煙》。
視頻發出後,我沒有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