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清禾昏沉沉地睡去，夢裏翻湧的，全是顧言辭虛偽的溫柔麵具。

醒時窗外已暮色四合，熬夜透支的疲憊稍緩，喉嚨卻像吞了碎玻璃，火燒燎疼。

從前這種時候，顧言辭總第一時間遞溫水、退燒藥，守她床邊溫言軟語。

如今，他拿她嘔心瀝血繪製的核心設計版圖去向合作方邀功，連象征性的問候電話都沒有。

她苦笑著摸依舊發燙的額頭，掙紮想下床倒杯水。

腳剛沾地，一陣天旋地轉。

扶牆勉強走到客廳，門鈴尖銳響起。

開門，副總帶著主管又來了，臉上沒絲毫對病人的關切，隻焦躁不耐。

“蘇清禾！醒了正好！”

副總將一遝厚文件“啪”地摔在茶幾，刺耳聲響。

“合作方那邊臨時加碼，要補充最詳盡的設計理念闡述、麵料選擇依據、工藝細節標注。”

“對方要求極高，今天下班前必須弄出來！”

主管一旁幫腔，語氣理所當然。

“顧總發話了，這活隻有你最熟，別人根本搞不定！趕緊的！”

強烈眩暈感再次凶猛襲來，蘇清禾扶冰冷的牆壁才勉強沒倒下，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這時，門鎖傳來轉動聲。

顧言辭推門走進，身邊跟著嬌俏明媚的女人，合作方代表助理林雨眠。

此刻她正親昵挽著顧言辭胳膊，姿態宛如女主人。

“言辭哥，你要的補充資料我都帶啦。”

林雨眠聲音甜得發膩，帶邀功意味，晃晃手裏文件夾。

顧言辭拍拍她手背，語氣是蘇清禾從未聽過的、帶著寵溺的溫柔。

“辛苦你了，雨眠。”

然而當他轉頭看扶牆、臉色慘白的蘇清禾時，那點殘留溫柔瞬間凍結成冰。

“設計闡述盡快做，雨眠帶了輔助性的設計參考圖、麵料樣本，關鍵整合進去，別耽誤簽約進程。”

命令簡潔冰冷。

蘇清禾心像被無數冰錐同時刺穿，密密麻麻劇痛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原來他的溫柔，他的耐心，從不屑施舍她半分。

林雨眠瞥蘇清禾一眼，眼底閃過不易察的得意，故作關切開口。

“哎呀，蘇小姐臉色好差呀，是不是很不舒服？”

“要不言辭哥，設計深化還是我幫你做？雖然可能沒蘇小姐那麼‘專業’，但我可以學呀，比如幫你整理整理麵料卡什麼的。”

主管立刻賠笑臉。

“林小姐您太客氣了！不過這活專業性太強，還真得蘇清禾來。”

“畢竟她一手構建的設計‘骨架’，收尾的設計理念、工藝細節可不能掉鏈子，換人怕對方不滿意。”

蘇清禾攥緊拳頭，指甲更深陷早已傷痕累累的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他們怎會懂，她不僅身體灼燒，心更被架在名為“利用”“背叛”的烈火上反複炙烤。

狹小茶水間。

蘇清禾麵前放一杯早已涼透的廉價速溶咖啡，苦澀氣味彌漫。

不遠處休息區沙發，顧言辭和林雨眠相對而坐，桌上擺精致英式下午茶點，銀質茶具泛冷光。

顧言辭正細心剝一顆飽滿橘子，將晶瑩剔透的橘瓣溫柔遞到林雨眠唇邊。

“嘗嘗，很甜。”他聲音低沉悅耳，帶著蘇清禾陌生的耐心。

林雨眠嬌笑張嘴接住，眼底得意幾乎溢出來，目光若有若無瞟向茶水間。

蘇清禾看這一幕，喉嚨像被無形手死死扼住，堵得發慌，連呼吸都帶刺痛。

她對橘子過敏，嚴重時甚至會呼吸困難。

這件事，顧言辭知道。

可他現在把她致命的禁忌，當討好另一女人的工具。

她的痛苦，成了他取悅別人的點綴。

那杯涼透的咖啡，此刻嘗起比膽汁還苦澀難咽。

副總笑著踱步進來，打破詭異氛圍。

“顧總，好消息！合作方對核心設計版圖非常滿意，簽約基本板上釘釘了！”

“對方提議簽約後搞盛大慶功宴，您可一定得帶上我們的大功臣蘇清禾啊！畢竟她的設計係列打動了對方！”

顧言辭遞橘子的動作，和蘇清禾端咖啡的手同時頓住。

林雨眠立刻低頭，手指絞著衣角，小聲嘟囔，帶委屈。

“言辭哥，那我呢？我也幫你找了很多設計靈感、麵料參考呀......”

她抬水汪汪眼睛看顧言辭，眼神裏充滿期待與不安。

顧言辭果然毫不猶豫開口安撫。

“慶功不急，等項目徹底落地、塵埃落定再說。”

他隨即轉向蘇清禾，語氣恢複公事公辦的命令式。

“你先專心把設計理念闡述、工藝細節標注做完，這重中之重。”

她早已料到會這樣排序，扯扯幹裂嘴角，擠出沒有溫度的字。

“知道了。”

他第無數次，將她一切感受、需求甚至安危，都理所當然排在林雨眠之後，排在那所謂“項目”之後。

蘇清禾抬眼，目光荒蕪像片被烈火焚燒過的原野，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會做完。”

畢竟她存在的意義，就隻剩這點，好用、且必須榨幹最後一滴價值的設計工具。

她放下那杯冰冷的咖啡，起身離開茶水間。

無人注意她微微搖晃的身影。

唯有顧言辭望她單薄、仿佛陣風就能吹倒的背影，心頭第一次掠過異樣的、抓不住的空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