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袖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午後。

她掙紮著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

喉間幹渴稍解，門外丫鬟的議論聲便清晰地傳了進來。

“殿下待夫人真是沒話說！老將軍二十年的舊疾，竟被殿下不辭辛勞尋來的靈藥醫好了！昨夜老將軍便下令，撥了三萬神策軍給殿下呢！”

“那豈不是說，殿下離那個位置......”

“都住嘴！皇子之事也是你們能妄議的？”

院外的議論聲被管事喝止，雲袖心中卻波瀾難平。

謝懷川啊謝懷川。

你以為救下老將軍，他便會將兵權拱手相送？

他征戰沙場數十年，閱人無數，豈會不知你棄發妻娶其女的真正心思？

你費盡心機取我心頭血，也不過換來區區三萬人馬。

老將軍暗中克扣軍糧，安插心腹眼線，你這三萬人，又能成什麼事？

出神之際，窗台悄然停落一隻渡鴉。

雲袖取下信件展開，熟悉的潦草字跡躍入眼簾：

“兩日後，白馬山拜月儀式，務必設法前往，伺機脫身。我於山底接應，帶你回家。”

雲袖眼眶一酸，臉上終於綻出久違的、真心的笑容。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信紙上，她哽咽低喃。

“師兄......我好想你......好想回家......”

她放飛渡鴉，擦幹眼淚，將信紙湊近燭火。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頁，眼看隻剩最後一角，房門卻被猛地推開！

“你在做什麼？”

謝懷川的聲音帶著審視。

雲袖心頭一慌，袖子不慎帶倒燭台！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全然未留意一片帶著灰燼的殘紙飄落，恰好落在謝懷川腳邊。

謝懷川彎腰拾起，殘片上唯有一個清晰的墨字：家。

“家？”

他唇角微揚，上前握住雲袖的手，替她擦拭被灰燼弄臟的指尖。

“袖袖，我知道你想家了。但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待我大業得成，定陪你回藥王穀探望。為了你我將來，再忍耐些時日，好嗎？”

雲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側過頭。

“殿下不在將軍府侍奉將軍，來此有何貴幹？”

謝懷川仿佛聽不出她話語中的疏離。

“你醫術精湛，將軍尚未痊愈。若有你時時侍奉在側，想必能好得更快些。”

雲袖喉間溢出苦澀。

為了他的大業，她已自剜心肺，他竟還要她去侍奉他人！

將軍的傷未愈，可她心口的傷，同樣鮮血淋漓！

“殿下莫非忘了，我心頭取血的傷口，亦未愈合？”

謝懷川見她抗拒，從袖中取出一包點心放在桌上。

“袖袖，還記得嗎？城東徐記的栗子糕，你從前最愛吃的。我特意為你買回來的。”

看著那黃燦燦的糕點，雲袖忽然想起，在皇陵時，隻因她隨口說未曾嘗過京城糕點，謝懷川便不顧侍衛責罰也要逃出去為她買。

其實那家味道遠不如師兄做的梨花酥，隻因是他買的，她才甘之如飴。

謝懷川拿起一塊糕點遞到她唇邊。

那甜膩的氣息此刻卻讓她胃中翻湧，幾欲作嘔。

她抬手，狠狠打落！

謝懷川臉色驟變。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幾滴心頭血而已，又沒要你的命！身為藥王穀弟子，救死扶傷難道不是本分？我不過是讓你去照看將軍幾日，你何必做出這副姿態！”

她安靜地聽完他所有的話，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所以呢？”

謝懷川見她軟硬不吃，眼神一厲，猛地後退一步，厲聲喝道。

“帶上來！”

兩名侍衛立刻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小身影進來，正是飛魚！

雲袖目眥欲裂！

“謝懷川！他還不滿十三歲！你竟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

謝懷川滿臉戾氣。

“隻要能登上那個位置，這些算什麼！你若不想看他慘死，就乖乖去將軍府！”

雲袖眼淚洶湧而出。

而原本昏迷的飛魚似有所感，艱難地抬起頭，朝她用力地搖頭。

當年若非雲袖將他從死人堆裏救出，他早已化為白骨。

他寧死，也不願雲袖為他再受折辱！

看著飛魚眼中無聲的哀求，雲袖心如刀絞。

謝懷川太了解她，知道為了飛魚，她一定會屈服。

“我去......求你......放過他。”

她聲音破碎。

謝懷川滿意地點頭。

“在將軍完全康複之前，飛魚會被鎖在柴房，每日受刑。他的命，全係於你手。”

雲袖手掌越攥越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在謝懷川靠近的瞬間，她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簪子朝他刺去！

卻被謝懷川輕而易舉地鉗住手腕！

“就憑你，也想殺我？”

他眼神冰冷。

“袖袖，收起這些無用的心思。還是想想，如何盡快治好將軍。”

他輕輕一推，雲袖便踉蹌著跌倒在桌旁。

隨著謝懷川的離去，飛魚也被侍衛粗暴地拖走。

地上蜿蜒的血跡，像一條毒蛇噬咬著雲袖的心。

是她的錯。

若當初沒有將飛魚帶在身邊，他便不會受這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