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江南雕刻師父,喚束玉。
我所雕刻的東西栩栩如生,名震江南。
受新科狀元所托來京中為他和公主大婚雕刻器具。
卻不曾想,新婚當天那金嬌玉貴的公主欲想和我私奔。
我卻冷笑一聲,「殿下,您真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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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公主殿下。」
我的聲音極為尖細,不像是普通正常男子。
我將手上的盆栽放下,恭恭敬敬向著麵前的,眼睛蒙著白紗的少女行禮。
「你就是束玉先生?為何聲音這般…」
還沒等到她開口,一旁的陸之舟皺著眉看我,似乎有些不解。
看著熟悉的麵孔,我壓住心中滔天的恨意,這才用平靜的聲音緩慢地回答。
「草民家貧,家父欲想送草民進宮,便在家中斷了根,哪曾想宮裏不收提前斷了的。」
聽我講完,陸之舟眼裏閃過厭惡,但掩飾得極好。
周驕扯了扯陸之舟的袖子。
陸之舟這才低下了頭看身旁的周驕。
周驕淚眼朦朧,許是覺得我有些可憐。
「他好可憐,陸之舟。」
陸之舟無奈的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少女的發頂,像是在安撫她的情緒一般。
輕柔地跟這位單純的公主解釋我的由來。
少女的眉眼舒緩,便向我靠近,歪著頭。
「這位束玉先生身上的氣味好熟悉?」
看著天真浪漫的公主,以及目光總是盯著她的陸之舟。
恨意讓我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麵上卻有些惶恐地說著。
「草民整日與原木作伴,公主聞著熟悉也很正常。」
而我心底卻暗自發冷,能不熟悉嗎。
憑什麼你們的幸福要拿我族當跳板?
你這一身全都是我族的精血。
陸之舟可是為了你生生屠了我整個族。
2.
我叫束玉,是一名樹女。
早些年的時候,我叫宴溪。
我們樹女一族精血極為稀少,傳說化木加之樹女族的樹元,有化生之能。
傳說究竟是傳說,
具體是否也未曾知曉。
我族生來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們雌雄同體,隻有成年才會選擇性別,樹元也會出現在這時。
而陸之舟,是在我族被人放火燒靈山時出現的,是他親自帶著侍衛親自澆滅山火。
後來,他在靈山地被人追殺瀕臨垂死。
我救下了他,並將他帶入真正的族群,悉心地照料。
他因為之前救山的事跡,自然贏得了所有族人的喜歡。
除了族長,宴川。
我是我族修煉最快的,從出生到化形也就三年。
但我除了一張好臉和天賦,沒有任何優點。
同溫和的族人不同,我生性愛惹事生非。
找宴川告狀的樹女族人多不勝數,那位青衣的族長總是拎著我到處給人道歉。
陸之舟為人十分親和,並沒有瞧不起我們這些精怪。
加之還救了整族,許多族人也喜歡這個心底善良的人類。
我同他也因此熟悉了起來,沒過多久,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在月下紅著臉頰,對我說。
「溪兒,你成年後嫁給我可好?」
我應了,卻沒想到成年之日,我族悉數被屠隻為了精血。
那個總給我善後的宴川則奄奄一息倒在了我的懷裏。
曾經溫潤的少年臉上沾滿了我族精血,他摸著腰間一抹像葉子形狀的暖玉,提著劍嫌棄地向我走來。
「若不是為了樹元,我怎麼會和你這種怪物周旋?」
3.
傳說是真的。
得到精血的陸之舟凝塑了一座公主像。
用我的樹元,讓公主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陸之舟同她青梅竹馬,自然是知曉她的許多事情。
現在的周驕能有記憶都是陸之舟灌輸的功勞。
我在公主府住下的第二天。
陸之舟就讓我雕刻了些玩意,全是些人物小像。
我給我那從不冒頭的盆栽澆了水,便專心致誌觀察著陸之舟給的畫像。
揣摩畫中的人物五官,確保一摸一樣。
但總歸因為我是斷了根的人,長得甚至還有些醜。
伺候我的奴仆看不起我,紛紛投來嫌棄的目光。
「不過是個太監,說白了就是個奴才,駙馬爺還給他住這麼好的院子。」
也不知道周驕抽的什麼風,不去粘著陸之舟,反而粘著我。
看到我被伺候的人說了閑話,氣呼呼的臉頰,明眼人都知道她是生氣了。
「你們在這樣子說,本公主就把你們發賣給人伢子了。」
我冷笑一聲,誰會聽她的。
如今這公主府做主的不是公主,而是陸之舟。
從五年前起,這位公主性子就軟,更別提現在還瞎了眼。
下人們並沒有感覺到害怕,隻是垂下了頭,齊聲應了句諾。
周驕由她身邊的嬤嬤帶領著走了過來,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我。
「你沒事吧?」
眼下陸之舟不在,我沒必要對著她有任何好臉色。
哪怕我知道她並沒有對我族下手,但心底卻始終過不了這道坎。
「公主請走遠些,不要打擾我雕木。」
4.
聽說,周驕回去哭了整整一夜。
陸之舟政務過多,也得放下來哄著。
隔天,陸之舟就來到我的院子,他一臉無奈地看著我,責問我原因。
「你把公主弄哭了?」
陸之舟,同周驕是青梅竹馬,自然是心疼極了,即使她隻是個替身。
周驕是皇帝唯一的子嗣,驕本來多為男子,可作為皇帝獨女,是配得起的。
倘若不出意外的話,周驕未來的夫婿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帝。
而那時候能娶周驕的人,百姓第一個就會想到是宰相的嫡子,陸之舟。
四年前陸之舟還是個小官,治水平亂等樣樣爭先領命,事事辦的極為出色。
他請命南下治瘟,周驕心疼心上人,竟百般央求著帝後讓自己陪他一同南下。
最後,瘟治好了,而回來的公主變成了瞎子,陸之舟說是公主不小心沾上瘟病淤積壞了眼。
帝後震怒欲要問責,是周驕阻攔,和陸之舟跪著發誓以後會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樣的情深,哪是我那幾月照顧和他的別有用心能夠抵平的?
「是。」
「我在觀摩大人給的畫像,公主聒噪了些。」
我低頭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而陸之舟扶了扶額,也明白周驕的性子這才吩咐道。
雖然是吩咐,但是其中的命令的語氣卻占了多數。
「你且多擔待,對公主說話親柔些,後麵報酬我會多給些。」
一個閹人,陸之舟並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5.
有了陸之舟的吩咐,周驕自然是又開開心心地來我的院子。
甚至替我給我的盆栽澆水,我直接一把奪了過來,她不配澆我的盆栽。
我冷眼看著她,「公主,這是粗活,還是讓在下來吧。」
我不想搭理她,便拿著小木頭和雕刻刀,開始雕刻大概的輪廓,和細細打磨細節處。
作為在樹群長大的我,對木頭有著本源感應。
自然對木雕這一行業得心應手,不然也不會成為名震天下的雕師。
她一個勁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歇,也不管我理不理她,也拿著個小板凳坐在我的旁邊。
從一開始詢問我家父母,我家姐妹兄弟,到當地土特產,我都一一敷衍著。
直到她問了一句讓我猝手不及的話。
「你是來自江南的哪兒啊?」
「是靈山的嗎?我五年前去過那兒。」
聽到熟悉的字眼,刷的一下,手中鋒利的刻刀刺破了手指,眼看就要流出血。
我急忙一揮手,用袍子掩蓋住。
轉過頭看著周驕蒙著白紗的眼睛,風吹過小院子,將她的白紗帶吹得飄了起來。
我並沒注意到眼罩有些鬆動。
她笑吟吟地等著我的答案,好像是真的無心問出這個問題。
明明是夏日,我背上卻無端地升起一股寒意。
她怎麼會知道靈山?
分明那次有瘟疫的是涼城。
「草民是怡城人。」
周驕聽到我的答案這才癟了癟嘴。
一陣微風吹過,周驕原本有些鬆動的白紗眼罩落下。
我睜大了眼睛,即使早有設想,但我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住了。
她五官極好,隻有眼睛的部分全是…
沒有雕刻的白木,帶著無端的詭異。
6.
下午,除了一直伺侯周驕的貼身婢女。
我院子那些婢子嬤嬤們全被抓了起來,被處死。
而我也抓走關進了柴房,陰暗潮濕的環境讓我身體不由地縮了縮,等待著陸之舟下朝將我發落安排。
直到傍晚,麵前的陸之舟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他的衣服胸前甚至還有些淩亂。
像是有人在懷中磨蹭,估計是安慰被人叫做怪物而傷心的周驕吧。
哪有什麼怪物之分,隻是麵前男人愛與不愛罷了。
燭光打在他的臉上,一正一邪。
他看我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手上卻在不停地撫摸著我這幾日雕刻的木頭小像,這些小像極為栩栩如生。
「你看見了?」
低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我立馬起身惶恐地跪下。
「回大人的話,草民看見了。」
「抬起頭來,知道你為什麼沒有被本官處死嗎?」
我抬起了頭,看著麵前沒有任何神色的陸之舟。
我怎會不知道,還不是想讓我給周驕雕眼著睛。
京城傑出的雕刻師比比皆是,且都是老字號,如果失蹤肯定會查到他的頭上。
而江南出身無親無故的我,自然是首選。
因為眼睛化生的時間比其他部位時間長,帝後想見女兒,陸之舟等不及,沒有雕眼就帶回了京城。
「大人…是想草民…」
我微微放大了瞳孔,裝作很驚訝地樣子看著陸之舟。
「沒錯,本官要讓你替公主雕眼。」
7.
陸之舟將我放了出來,再三警告讓我閉緊嘴巴,並讓我麵對周驕神情自然些。
還扔給我許多周驕之前的畫像,讓我好生揣摩雕目,過幾日給他幾個的樣品,若是有一分一毫的不對…
我並沒有擔心,第二日繼續澆灌著沒有絲毫進展的盆栽。
即使我日日澆灌,它始終不願意冒出來。
卻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已經悄悄走到我的旁邊。
「你在傷心嗎?」
說話的人是周驕,她頭戴白紗帽,向我輕聲詢問。
我並沒有理她,打算抱起麵前沒有植物的盆栽移到陽光處。
她卻攔住了我。
我皺著眉頭看著她,她卻微微一笑,遞給了我塊暖玉。
「你試一試這個唄,算卦的說我命裏會有一劫,這是一個男子送我的暖玉,說可以擋災。」
暖玉養生,對植物也是極好的。
我看著這暖玉,熟悉的葉子形狀像極了陸之舟在我族時時刻刻都不離身的那塊。
當初就連我想要摘下替他清理,他都會罕見地發脾氣。
原來,這是周驕的玉佩啊,難怪都不舍得讓我這個怪物碰一下。
我本打算拒絕,卻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將盆栽的土壤鬆開,放在一顆種子下麵,又重新將土覆蓋在上麵。
沒想到剛覆蓋好,種子正對上的土就鼓了一點。
我怔住了,頭一次對這個我沒有過好臉色的周驕,輕輕地說了一聲。
「謝謝。」
8.
她聽到我的道謝,紅了紅臉頰,雙手擺動。
「不用謝的。」
後來她來我院子越發的頻繁。
她會在她出去施粥的時候給我帶京城好吃的點心,眼巴巴地看著我吃下。
她會抱著她養的貓在我的院子向我訴說她的小事或趣聞。
會因為公主府外麵她喂養的小貓小狗死了而傷心。
會因為哪家貴女在背後叫她傻子而難過。
我從起初的不理睬,到如今也應和安慰兩句。
有那麼一刻,我在想如果她不是用我族的精血化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感覺我也會喜歡這個姑娘,並和她做朋友。
可惜沒有如果,
我們注定是站在對立麵。
9.
直到周驕來我的院子太過於頻繁,引起了陸之舟的注意。
到了和陸之舟約定的時間,我上交我雕刻的四隻眼睛。
個個都雕刻地極為傳神逼真。
即使是木頭,都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陸之舟並沒有看那些我雕刻的眼睛,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我,沉聲道。
「跪下。」
雖然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他的命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身子問。
「是草民雕刻的眼睛不符合大人心意嗎?」
陸之舟沒有回答,將我雕刻的四隻眼睛盤在手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東西是好的,可人不是。」
還沒等我反問,藏匿在暗處的暗衛便出現,狠狠朝我左右開弓,打得我的臉皮發麻腫脹不堪,才堪堪停手。
「知道錯了嗎?」
此時的我還在雲裏霧裏,明明他很滿意我雕刻的眼睛,為什麼還要罰我!
難道是…
陸之舟見我不說話,直接站了起身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你一個閹人不要肖想不屬於你的人。」
「記住你的身份。」
「事成之後,本官會給你找幾個美人的。」
陸之舟說完,便丟給我一個盒子,像是丟一個不值錢的玩意!
那熟悉的味道,讓我顫著手,將盒子拿起,一打開,是一小段白木。
說是白木不如說是樹女族人的精血凝固而成的膠體。
「白木不同於其他容易雕琢,木質溫潤易脆弱,這是最後的白木,給你練手,五日後給她雕眼。」
這一晚,我看著這段最後的白木,一晚沒睡。
10.
我又回到了我的院子。
陸之舟在院子裏安插了很多侍衛,而且撤走了所有的侍女婢子,不準任何人靠近我的院子。
包括周驕。
「讓本宮進去。」
周驕對著院子門口駐守的侍衛嬌滴滴地說道,卻不曾想侍衛還是嚴守著自己的崗位。
「大人有令,束玉先生最近會雕刻一些比較金貴的物什,旁人勿擾,即使是公主殿下您也不行。」
「放肆。」
「公主殿下,束玉先生也是不想見你的。」
侍衛知道昨晚我為何被訓斥,說出這番言論也不為怪。
「我不信。」
周驕用力拍打著院子的門,「束玉!我…」
而我看著麵前被拍打的門,「殿下請回吧,免得院子裏的塵埃弄臟殿下的裙擺。」
「阿驕。」
傳來陸之舟嚴厲的聲音,聽著他帶著周驕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握緊了拳,陸之舟,再給你點快活日子,接下來啊咱們有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