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輩子我一心想嫁窮書生,以為自己遇到如意郎君,親近為我出謀劃策的餘姨娘,反而疏遠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最終我與母親決裂,在我嫁人後母親抑鬱而終,我心中的良人卻眠花宿柳,紅粉不斷。
我向被我視為母親的餘姨娘哭訴,她卻告訴我:「你母親早死了,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才知餘姨娘隻將我當做供她上位的墊腳石。
在拉扯中我與她同跌湖底,溺水而亡。
而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親近小人,讓母親含恨而終。
1.
再睜眼。
麵前的女人滿臉慈愛,正笑眯眯地看向我:「霖兒,今日我教你繡鴛鴦如何?」
我放下手中的繡繃子,麵無表情地看向她:「霖兒是我母親叫的,你當喚我小姐。」
餘茗萱的手因錯愕而被繡花針紮破,湧出血珠,她抬頭看向我,似是不知為何我變了態度。
我冷笑一聲站起身來,「今日我不想學女工。」
餘茗萱急了,直接放下繡繃子,「不是說張公子很喜歡你上次繡給他的荷包,今個兒怎麼就不想學了?」
我微微一笑,「那荷包我沒送出去,每日都要討好他,我實在有些厭煩。」
餘茗萱抿唇不語,思忖良久,又告訴我:「男人都愛鶯歌燕舞,姨娘教你唱戲文,跳驚鴻舞如何?先前你父親便是被我的歌喉給套牢了,你若是學會了,定然能討張公子歡心!」
「不必了,餘姨娘有這般好手段,不如留著教給你自己的女兒吧。」
餘茗萱賠著笑臉,「綰兒她不成事的,她常往大夫人身邊去,都不願與我親近了,如今也隻有霖兒你願意多來我院子裏走動。」
她現在仍戴著假麵與我親昵,誰知她心裏又是何種惡毒。
我今日繡的鴛鴦,來日便會成為我私通外男的罪證。
我擺擺手出了她的院子,趕去母親的汀蘭苑。
2.
上一世我親信小人,被挑撥疏遠了母親,導致母親徹底失去希望,抑鬱而終。
而我......我那時卻在與餘姨娘「母女情深」,拜別爹娘後,嫁進了張家。
結果張子楷並非良人,他表麵謙遜有禮,暗地裏卻對我動輒打罵,挪用我嫁妝,甚至宿花眠柳,紅粉不斷。
我回門那天,家中掛上了白幡,我甚至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麵。
我抹掉眼淚,與張子楷過了三年,他接連便往家裏抬了四個妾室。
我與被我視作母親的餘茗萱哭訴,她卻撕下往日和藹可親的麵皮,露出真麵目。
「你的母親早死了,我可不是你母親。」她吊著眉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若不是你們母女倆阻著我與綰兒遠兒的前途,我哪兒用得著討好你,熬死了當家主母,再做得這平妻。」
「張家的火坑是你自己要跳的,你的好母親阻過你,是你自己不信。如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自己好自為之!」
我不信,衝上前扯散了她的發髻,在推搡中與她一同跌入湖底溺亡。
3.
而現在。
我提起裙子,一路穿過這彎彎繞繞的曲折回廊,終於跑到了母親的汀蘭苑。
路上遇到方綰兒,她哭哭啼啼地向我哭訴,「大姐姐,夫人現在正在氣頭上,她訓斥你有辱方家門風,竟敢私自給張公子送荷包。」
「我不過為你說了句公道話,說你與張公子是真心相愛,大夫人便要罰我去祠堂跪上三日。」
我看著方綰兒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上一世我還真信了她的鬼話,跑去汀蘭苑與我母親大吵一通,從此母女離心。
今日,她倒是故技重施。
我撫開她的手,麵不改色,既不惱怒也沒失了理智大喊大叫。
我輕輕對她說:「你搬弄口舌是非,汙蔑我與外男有染,我母親罰你這是自然。」
方綰兒愕然,甚至都忘了要擠出眼淚,「大姐姐......你......」
我看向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鬟,「鬱金,銀枝,還不趕緊監督二小姐去祠堂受罰。」
兩個丫鬟應了一聲,將方綰兒帶了下去。
處理完方綰兒,我深吸一口氣,放緩腳步,理了理衣裙走近內院。
母親手執書卷,容顏一如往昔,溫潤秀麗如豔陽春水。
我總以為我把她忘了,其實是我不敢回憶往昔,怕清清楚楚看見母親失望的淚眼。
我垂頭走到母親身邊,她拉著我坐下,桌上擺的正是我被截胡了的荷包。
我軟下聲音低頭認錯,「娘,是霖兒錯了。」
我娘柳眉倒豎,倒是一臉疑惑,像是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倒說說,你都錯哪兒了?」
我一五一十檢舉我上輩子幹的蠢事,「不該聽餘姨娘挑唆,給張子楷送荷包,更不該與母親疏遠,令娘親心傷。」
我娘歎了口氣,「花紅易衰似郎意,你最不該犯的,便是輕易向男子交托了真心。」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若張子楷是良配,我絕不會阻攔。」
我點點頭,握住母親的手,「女兒明白,女兒並不喜歡張子楷。」
「......你不喜歡?」母親似有疑惑,「那你學女工,習歌舞,做羹湯?」
「是,我並不喜歡他。我不過是被話本子裏才子佳人的故事迷了眼,再加上被人挑唆,失了理智罷了。」
「我還是喜歡母親教我彈琴練字,看賬本,掌中饋。」
我將那荷包丟入炭盆裏燒了,連同上一世的情情愛愛,一道化為灰燼。
4.
往日,方綰兒便喜歡往我母親院子裏湊,想學掌家之術。
餘茗萱不過是揚州瘦馬,後來被我父親看中,才抬進府裏做了個良妾。
餘茗萱一身歌舞唱跳的本領,隻曉得籠住男人的心,但她哪懂管家馭權之術,若要培養方綰兒,餘茗萱隻得把她送到我母親房中教養。
而我爹是出了名的寵妾滅妻。
自從納了餘茗萱,他便再沒來過母親的院子。
我父親方陸是當年慶國打馬遊街的探花郎,他在外素有賢名,又溫潤謙遜。
如今他官居二品吏部尚書,外人都說他與我母親是佳偶天成,卻不知我母親原是低嫁,為他升官鋪路,背後不知做了多少貢獻。
母親原是安國公幼女,在家裏如珠似玉的被疼愛著長大,隻是那街上一眼,讓她失了心神,竟不惜毀了外祖父母替她相看的婚事,毅然決然嫁給了我父親。
母親的人生自此被囚在方家後宅,生了我後又虧空了身體,十年再未給家中添一個男丁,便遭婆母磋磨。
這時,我卻突然憶起,母親從前也是愛笑的,常與我說她與父親之間的甜蜜往事,隻是後來父親不再踏進她的院子,她也漸漸不再笑了。
之前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現已變成戲折子裏的負心漢。
母親與我,何其相似。
5.
而自從母親罰了方綰兒之後,她便遮遮掩掩不敢再來汀蘭苑。
我與餘茗萱撕破臉,也再未踏進她的倚蘭閣。
我重新跟著母親學琴棋書畫,看賬本,巡鋪子,收攏人脈。
方綰兒則回到了餘茗萱身邊學女工,練歌喉,跳驚鴻舞。
我與張子楷的事情在母親的鎮壓下再無人敢提,況且我隻是先前參加詩會遠遠望了他一眼,實際也並未與他有過多交集。
若不是方綰兒挑撥,又有餘茗萱在旁出謀劃策,按理以他的出身,我也瞧不上他。
我與張子楷斷了聯係,不再去詩會與他偶遇,隻一心在母親院子裏愈發用功讀書,我娘甚至還專門請了夫子上門教導我。
我學經史策論,不再溺於情愛,下定決心要考女官;倚蘭閣那邊便是熏風嫋嫋,吳儂軟語酥人心。
父親來母親院子裏的次數屈指可數,汀蘭苑裏母親督著我學習,我們母女二人也其樂融融。
煙波亭是我日常練琴的地方,那日我見到方綰兒在亭中舞袖,見她在,我便抱著琴往回走。
「大姐姐怎得要走了?莫不是自覺比不過我?」方綰兒雙手插腰,眉眼輕佻地上下打量我。
我平日穿的素淨,同母親一樣不喜奢靡,她打扮得豔若桃李,我自是落了下風。
但我不欲與其爭辯,浪費口舌。
她在我麵前拿出張子楷落款的詩文:含羞帶怯桃花麵,雲鬢酥腰足風流。畫堂南畔橋頭見,隻羨輕紗籠芙蓉。
「那日我在畫舫上舞姿翩翩,讓張公子瞧見了,他竟還專程寫了詩文贈我。大姐姐似乎連他的麵都沒見上吧?」方綰兒說完拿帕子掩唇輕笑。
我看著張子楷寫的豔詩,心中鄙夷。
「你愛唱曲練舞我不攔你,但你若是像花樓裏的名伶一樣出去拋頭露麵,丟的隻是方家的臉。」
我自覺自己沒說什麼重話,方綰兒卻一臉羞憤,哭哭啼啼地跑去給父親告狀。
晚上父親來了汀蘭苑用膳,二話不說便不許我用晚膳,還要罰我抄家規三十遍。
母親吩咐下人添上碗筷,父親卻拍桌而起,看向母親,「平日裏就是你太縱著霖兒,導致她如今全然忘了姐妹情誼,沒規沒矩,竟還出口傷人!」
說罷他又看向我:「明天記得去給綰兒道個歉,莫要傷了家人和氣!」
看著麵前勃然大怒的父親,我隻覺得陌生。
「父親聽信方綰兒一人之言,偏聽則暗,便要因此罰女兒嗎?」
我將下午發生之事盡數道來,
「若父親不信,想來那詩作仍被方綰兒好好收藏著,若是燒毀了,父親自可去請人向張子楷求證!」
母親心中唯餘失望,撂下碗筷送客,難得的溫情就此被打破。
沒兩天,父親禁了方綰兒的足,不許她再參加那些詩會雅集。
而父親的偏心也使得我對這個家徹底失望。
6.
五月初八,聖上設宴給寧王接風。
宮中提前送來拜帖,朝中四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家眷赴宴。
按理此等盛會,姨娘生的庶女哪兒能參宴,但不知餘茗萱與父親說了些什麼,竟哄得父親要將方綰兒也一齊帶進宮。
母親與父親力爭,說這樣恐會讓他人看了笑話,父親卻像是被餘茗萱灌了迷魂湯一般,竟直接在母親院子裏甩袖而去,甚至還奪了母親的管家權,把賬房對牌教給了餘姨娘。
方綰兒日日在家中練歌學舞,我陪在母親身邊,打算盤,做詩文。
這日,方綰兒攔住我。
她不知從何來的底氣,耀武揚威般挑釁我:「姐姐,就算你在嫡母房中教養又如何,籠不住男子的心,做這一切都是無用功!如今掌家權都在我母親手裏,大夫人也不過如此!」
我看著她身上輕飄飄的紗衣,勸她攏好胸前的衣物,隨後便掠過她,跟隨母親去城中巡視鋪子。
母親與我一道坐在馬車裏,我們巡視了母親名下所有的田產租佃,酒樓茶館,脂粉鋪子,布莊以及成衣店......
一間間巡視完,也花了我們三四天時間。
期間我們出入府門,早出晚歸,家中竟也無一人過問,父親更是不曾進過汀蘭苑。
後來,我特意選了《邶風·穀風》一文來問母親,母親讀完,稍稍一愣。
「涇以渭濁,湜湜其沚。」
「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既生既育,比予於毒。」
這篇講的是男子棄婦,能共苦卻不能同甘。
我希望母親能想清楚,父親對她的愛根本經不住歲月蹉跎,更不值得她為此心傷,一蹶不振。
最後,母親看向我,眼裏似有釋懷。
7.
接風宴當日。
方綰兒打扮的花枝招展,練舞保持形體確實讓她更美上了幾分。
餘茗萱平日裏打扮本就張揚,衝著父親寵愛,在家裏更是穿金戴玉,如今方綰兒在她的教養下,更是將金貴奢靡一詞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月陵紗,衣上繡的是如今京城裏最時興的花樣子,頭上戴的是成色極好的珠寶頭麵,臉上搽的是芳華閣一盒一錠金子的上等脂粉。
與她相比,我則黯然許多。
但我知道,今日實在不是一個出風頭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