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爹被關了三天。
三天裏,隻有一個老婆子從門縫裏給我們遞些冷掉的飯菜。
阿爹的手掌傷得很重,又紅又腫,可他一聲不吭,隻是每天抱著我,給我講他小時候在鄉下的故事。
講他怎麼在河裏摸魚,怎麼在山上摘野果,講那裏的天有多藍,水有多清。
我似懂非懂地問:「阿爹,那裏有花蝴蝶一樣的叔叔嗎?」
阿爹笑了笑,搖搖頭:「沒有,那裏隻有阿爹和承恩,好不好?」
「好!」
有阿爹,去哪裏我都願意。
第四天,門終於開了。
來的人是張公公,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將軍讓你準備一下,今晚宮裏設宴,慶祝將軍大捷,所有家眷都要出席。」
他頓了頓,眼神裏滿是鄙夷,「將軍特意吩咐,讓你穿得體麵些,別丟了將軍府的臉。」
阿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麵無表情地說:「知道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爹打扮自己。
他沒有穿那些華麗的綢緞,隻選了一件自己帶來的、洗得發白的素色長衫。
他把一頭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隻插了一根木簪子。
那根簪子,我認得,是阿娘以前用桃木親手為他削的。
當他收拾妥當,從房間裏走出來時,我卻覺得,阿爹比那個穿著綾羅綢緞的皇子叔叔,好看一百倍。
到了宮門口,我們和阿娘還有皇子叔叔彙合。
皇子叔叔今天穿了一件玄色的鎏金長衫,襯的他膚白勝雪。
他看見阿爹的打扮,誇張地捂住了嘴,對阿娘說:
「將軍,哥哥這是......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是不是府裏下人怠慢了他?」
阿娘的臉瞬間就黑了。
她壓著火,對阿爹說:「蘇旻,我不是讓張公公提醒你了嗎?你這是存心要讓我難堪?」
阿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有別的衣服。」
「胡說!」阿娘怒道,「我讓人給你送去的那些料子呢?」
「我不喜歡。」阿爹回答得幹脆利落。
阿娘氣得說不出話,甩袖就走在了前麵。
皇子叔叔得意地瞥了阿爹一眼,挽著阿娘的胳膊,親昵地跟了上去。
宴會很熱鬧。
阿娘是今天的主角,很多人都來向她敬酒,她意氣風發,身邊的皇子叔叔也一直得意高興。
而我和阿爹,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沒人過問我們。
我餓了,小聲對阿爹說:「阿爹,我想吃那個桂花糕。」
阿爹點點頭,起身想去給我拿。
可他剛站起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喲,這不是鎮國大將軍的......原配夫郎嗎?」
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族家夫郎圍了過來,他們看著阿爹,眼神像在看一個笑話。
「聽說蘇郎君是鄉下出身,沒見過什麼世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可不是嘛,你看他穿的,我們府裏燒火的漢子都比他體麵。」
「真不知道將軍怎麼想的,這樣的男人,怎麼配得上我們大英雄?」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阿爹的背挺得筆直,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他放在桌下的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
這時,阿娘和皇子叔叔走了過來。
皇子叔叔端著一杯酒,笑意盈盈地走到阿爹麵前:
「哥哥,今日將軍榮光,小弟敬你一杯。多謝你這些年,把將軍照顧得這麼好。」
他話說得客氣,手卻「一歪」,滿滿一杯殷紅的酒液,全都潑在了阿爹那身洗得發白的素色長衫上。
汙漬迅速蔓延,像是綻開了一朵醜陋的花。
「哎呀!」皇子誇張地驚呼,「哥哥,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其中一個貴夫郎立刻笑著迎上去:「三皇子,您就是心善。有些人,給臉不要臉,何必敬他。」
皇子叔叔嬌羞地看了阿爹一眼,然後故作為難地對那幾個貴夫郎說:「幾位哥哥別這麼說,蘇哥哥......他隻是性子淳樸了些。」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為阿爹解圍,卻是坐實了阿爹「鄉下人」「沒見識」的名聲。
阿娘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她沒有看那些嘲諷阿爹的人,而是死死地盯著阿爹,像是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
她一步一步走到阿爹麵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蘇旻,你滿意了?」
阿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畏懼。
「我做什麼了?」他問。
「還不夠丟人現眼嗎!」阿娘壓低了聲音,怒火卻像要噴出來,「皇子好心敬你酒,你為何不接?非要鬧得如此難堪!立刻,給皇子道歉!」
周圍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我看到皇子叔叔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阿爹笑了。
「蕭豔豔,」他說,「在你眼裏,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帶我來,自取其辱呢?」
「你......」阿娘氣得揚起了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阿爹沒有躲,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看著他。
他的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阿娘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終,她還是沒有打下去,但說出的話,比巴掌更傷人。
她轉身對身邊的親兵冷冷地命令道:「把他給我送回去!即刻!我蕭豔豔的夫人,不該是這副模樣。」
然後,她頓了頓,補上一句讓阿爹徹底心死的話。
「他不配做我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