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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弟弟高考落榜,去民辦大學一年學費十萬。

我媽找到我,讓我每年拿二十萬出來。

“把你舅房子賣了,你弟就有錢上學了。”

“媽打聽過了,那房子起碼值一百萬,本科四年你給我八十萬就行,你自己還能剩二十。”

“媽在你後爸那邊不容易,你體諒體諒媽媽。”

我冷笑著拒絕。

當年爸媽鬧離婚,我爸先一步跑了。

我媽著急改嫁,罵罵咧咧將我丟給舅舅。

如今,她竟還有臉來吸我和舅舅的血!

“自己生下來的孽種自己解決!別來謔謔我這沒人要的野孩子!”

-

我爸媽結婚的時候,正流行裸婚和蝸居。

在廠子裏打工的兩個年輕人,看了兩集電視,屁股決定腦袋,回家偷了戶口本就去民政局領了證。

我出生後,一室一廳的出租屋降格成了一眼就望得到頭的格子間。

連廁所和廚房都是公用的。

在這樣,日複一日的窮困和逼仄中,他們的婚姻草草結束。

剛領上離婚證,我爸就跟新女友上了南下的火車。

聽說南方的廠子給的工資更高。

而我媽呢,剛領離婚證,順便就跟她的姘頭把結婚證領了。

隻用了一個天,本來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家,就全被搬空了。

而我,也被打包送到了剛分了房子的舅舅家。

“我跟你方叔叔還不容易走到一起。”

“人家什麼也不圖,隻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能帶著你這個我拖油瓶。”

“反正你出生你舅媽就說有個女兒好,長大了貼心,以後你就去貼她的心吧。”

“以後沒事別聯係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舅媽真的這麼說過嗎?

我有點不相信。

她每次見了我都是淡淡的。

我抱著我的書包蹲在舅舅家門口,正值飯點,整棟樓都是飯菜香,我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熟悉的饑餓感裹挾著我的胃,整個肚子都空空的痛著。

我媽急著送我過來,出門前連口水都沒等我喝。

一路頂著太陽走來,我早已口幹舌燥,連舌頭都黏嗒嗒的粘在上顎。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和舅媽跟鄰居打招呼的聲音,我慌張地站起來。

她轉上這層樓時,看到我有些驚訝。

“你怎麼來了?你一個人?”

依舊是這樣,淡淡的,聽不出喜惡,也沒有感情。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

我爸我媽都有了新家,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丟來你們家了?

看著舅媽疑惑的眼神,我一時緊張起來,收緊緊扣著書包帶,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先進來吧。”

我跟著她進了家門,比起我家,這裏寬多了,兩室一廳,還有單獨的廚房和廁所。

舅媽轉身進了廚房,舅舅不到一刻鐘也回來了。

那天的晚飯他們沒說幾句話,是因為我的到來讓他們不高興了嗎?

我家的飯桌從來不是這樣的。

我爸吃飯時就愛談天說地,好像天下的事沒有一件對他胃口,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他瞧得上的。

飯後舅舅收拾碗筷進了廚房,舅媽也跟了進去,兩個人小聲說著什麼。

我努力想聽清,可實在是太困了,隻能模模糊糊聽到一兩句。

“連衣服都帶來了,還能是什麼意思。”

“我們當初說好了的,我不要孩子,也沒拿你家的彩禮,你也答應我了。”

“你跟你妹妹合起夥來打我主意是吧?”

這樣的場景我幾乎天天都能看見,隻不過我爸媽吵得比他們更凶。

眼皮越來越沉重,我隻能坐在剛才的椅子上打瞌睡,他們家的沙發鋪著雪白的布巾,我不好意思坐。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舅媽冰冷的手拍醒。

“哎,困了就去床上睡。”

她的眼神裏依舊沒什麼情緒,把我帶到了小一點的房間。

那裏是個書房,鋪了一張折疊床,床單上還有折痕,顯然是剛從櫃子裏拿出來的。

2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家裏已經沒一個人了。

我趕緊爬起來,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

我媽臨走前囑咐過,在別人家就得勤快點,別招人煩,不然被送回去,她可沒精力管我。

我有點餓,可攥著衣角在廚房門口站了半天,腳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

舅媽那淡淡的眼神還在眼前晃,我不敢去翻找吃的,怕她覺得我是個沒規矩的饞鬼。

我想用我身上僅剩的錢出去買點吃的,手一擰門鎖,發現大門被鎖上了。

我心裏反倒鬆了口氣,舅舅舅媽肯定是上班去了。

以前在自己家就這樣,我放假在家,爸媽怕我亂跑,就把大門鎖上。

我在家餓一整天,得等晚上他們回來才有飯吃。

窗外飄來煎雞蛋的香味,混著蔥花的氣息,勾得我喉嚨發緊。

實在餓得受不了,我拿著餐桌的水壺,擰開蓋子就往嘴裏灌。

涼水順著喉嚨滑下去,空蕩蕩的胃裏泛起一陣酸水,不過終於有一點飽的感覺了。

突然,我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我手一抖,水壺差點掉在地上。

舅媽開門進來,手裏拎著豆漿油條,看到我抱著水壺的樣子,眉頭輕輕蹙了一下。

“喝那麼多水幹什麼?等會兒都吃不下早飯了,小孩子不吃早飯要得胃病的。”

她把油條倒進盤子裏,又往豆漿裏加了些糖。

盡管剛剛灌下一壺水,可油酥的香氣還是勾的我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常年的不規律飲食下,我的胃早就不舒服了。

夜裏常常疼得蜷在床上,冷汗把枕頭浸濕。跟媽媽說過好幾次,她總是不耐煩地揮手。

“小孩子家家哪來的胃病?別跟我裝病,煩不煩?”

次數多了,我就再也沒提過。

“舅媽,你今天不上班嗎?”

“請假了,你一個人在家沒人管,不放心。”

她把一根油條掰成小段,放在我麵前的碗裏。

我心裏咯噔一下。

今天請假,明天呢?

總不能天天請假吧。

還是說,他們就打算看我一天,然後就把我送回去?

我媽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罵我沒用,連別人家都待不住。

舅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把我碗裏的油條往豆漿裏壓了壓。

“快吃吧,你舅舅也請假了,去找你媽了,看你媽到底怎麼說。”

3

早餐後,我跟在舅媽身後走進廚房。

“舅媽,我來洗碗吧。”

以前在家,吃完飯洗碗拖地都是我的活。

特別是我媽交代我,女孩子要勤快點,不然以後嫁不出去。

舅媽聞言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沒什麼波瀾。

“你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麼?趕緊把暑假作業拿出來做,這才是正經事。”

我有些不服,在我家,比這油膩的碗碟我天天洗,地板上的汙漬要用刷子使勁蹭才能幹淨。

怎麼到了舅媽這裏,連洗碗都成了我做不了的事?

我隻能望著暑假作業冊發呆。

上麵的題老師都講過,可我就是做不出來。

我是我們班成績最差的學生,老師連我爸媽都找不到,漸漸也懶得管我了。

我看不清黑板,也不敢告訴爸媽。

我不知道配眼鏡要多少錢,可就是知道說了肯定會被罵,隻能一直問同學黑板上寫的什麼。

老師氣的把我調到最後一排,隻跟我說:“上課別說話,別影響別人就行。”

“怎麼不寫?”

舅媽洗完碗走出來,站在我身後。

我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把作業本合上。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我心裏一緊,後背瞬間冒出冷汗。

以前在家,隻要媽媽皺眉,接下來肯定就是巴掌或者罵聲,我隻能低著頭,等著她發火。

可她沒說話,隻是伸手拿起我的作業本,翻了幾頁。

“字寫得太難看了,從頭重新做,一筆一劃寫清楚。”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責備的意思。

我愣住了,前麵的我寫了很久,她就這麼給我擦掉了。

第一題我就不會寫,隻能等舅媽走了,再胡亂填上去。

誰知道她沒走,直接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我旁邊,拿起鉛筆

“你看,這道題其實很簡單,先算括號裏的......”

她的聲音很輕,我側過頭,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像洗過的衣服曬在太陽下的味道,混著一點香皂的清香。

我突然想起語文課上,班長寫過一篇作文,題目是《媽媽的味道》。

她說媽媽身上總有一股馨香,像春天的花。

當時我不懂什麼是馨香。

我媽身上隻有煙味和精品店十幾塊一瓶的劣質香水混在一起的怪味。

可現在,聞著舅媽身上的味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鼻子忽然有點酸。

4

中午的時候,舅舅拎著個袋子回來,看見我就揚起嘴角笑了笑。

“看看舅舅帶什麼回來了?”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肯德基的口袋。

以前路過肯德基,我總忍不住多瞅兩眼。

我從未開口,可每次多看一秒,媽媽就會擰我的胳膊。

“看什麼看?那是你能吃的?敗家玩意兒,再多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久而久之,我路過肯德基,隻能目不斜視,快步走過。

舅舅拿出一盒蛋撻遞給舅媽,語氣裏帶著點討好。

“昨天不是說想吃這個?”

舅媽接過紙袋,斜了他一眼,嘴角卻悄悄抿了抿。

“少跟我來這套,先說正事。”

舅舅撓了撓頭,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拉過椅子坐下。

“我去找白英了,她說這孩子她是真管不了,方家那邊也容不下,說隨我們處置,反正她是不會接回去的。”

文白英就是我媽。

舅媽沒說話,舅舅搓了搓手,眼神裏帶著點小心翼翼。

“要不......就我們倆管著吧?青穎這孩子挺乖的,她畢竟是我親外甥女,總不能真不管。”

舅媽突然把我的鉛筆往桌上一扔,筆杆在桌麵上滾了半圈。

她沒看舅舅,也沒看我,轉身就進了房間,“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我嚇得縮了縮脖子,一般這種情況,就是大人要吵架了。

舅舅跟了進去,我趕緊貼過去,在他們的放門口偷聽。

“我是家裏的大哥,她爸媽不管,我不能不管。以後她的生活費我來出,家裏的開支我多擔點,保證不影響你這邊,一分都不會少。”

以前聽媽媽說過,舅舅舅媽家的錢是各管各的,共同開銷一起付,剩下的自己存著。

媽媽當時還撇嘴。

“嫁進我們文家,錢就該是文家的,讓她手裏攥著錢,早晚是個禍害,你可得看緊點。”

“我知道你當初說不想要孩子,是怕生孩子傷身體。現在有這孩子在,也不用你遭那份罪了。以後家務活我多幹點,你別太累著。”

我昨晚就看出來,舅媽做飯,舅舅就洗碗,舅媽擦桌子,舅舅就拖地。

他們倆幹家務,不像我爸媽那樣總是互相推搡著吵架,倒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你幹一點,我搭一點,誰也不偷懶。

“行了行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舅媽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帶著點不耐煩,卻沒了剛才的火氣。

“趕緊帶她去配副眼鏡才是正經事,沒看見她看遠處都眯著眼嗎?你們文家這日子,過的什麼樣子。”

後麵的話越來越輕,聽不真切了。

5

我不知道舅媽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隻是舅舅帶我去了眼鏡店,回到家後,書房路那張折疊床不見了,換成了一張結實的木頭床。

舅媽正招呼研究所裏的男同事,把靠窗的書桌往外搬。

“慢點慢點,小心手,太謝謝你們了。”

“舅媽,這......”

舅媽回頭看了我一眼,手裏還拿著塊抹布擦床沿。

“以後這屋就給你當臥室,書桌放客廳去,省得你寫作業擠得慌。”

她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可我看著那張嶄新的小床,突然明白,我大概是能留下了。

心狂跳不已,滾燙,還有些疼。

從那以後,客廳靠牆的位置多了兩張並在一起的書桌。

每天晚上吃完飯,舅舅舅媽就坐在那裏看書,寫東西,我趴在另一頭寫作業。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隻有翻書的聲音和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再也沒有爸媽那種尖利的爭吵。

遇到不會的題,我一開始還不敢問,後來舅媽發現了,敲了敲我的作業本。

“不會就問,憋著能憋出答案來?”

沒幾天我的作業就寫完了大半。

這天我在家裏寫作業,舅媽說寫完作業就可以下樓跟鄰居家的小紅跳皮筋。

研究所的家屬大院很安全,他們允許我每天戶外活動兩小時,我緊趕慢趕,心都飛到窗外去了。

終於把最後一道題寫完,我換上新布鞋就準備出門。

剛係好鞋帶,就聽見敲門聲。

“誰啊?”

“是我,你媽。”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看來今天皮筋是挑不成了。

剛拉開門,我媽就擠了進來,眼睛在屋子裏掃來掃去。

“行啊這屋子,收拾得還挺像回事。我就說送你來是享福的吧,沒騙你吧?你舅媽呢?”

“上班去了。”

我站在門口,沒動地方,想著她什麼時候走了,我就能馬上出門去跳皮筋。

媽媽嗤笑一聲,往沙發上一坐,毫不客氣地拿起茶幾上的蘋果啃了一口。

“放你一個人在家,這當舅媽的,也太不管事了。”

我皺了皺眉,想說舅舅也上班去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難道忘了嗎?

以前她把我鎖在家裏,連口飯都不給我留,餓一天是常有的事。

可在這裏,舅舅舅媽每天中午都會從食堂打飯回來,我一頓都餓不著。

而且我知道,舅媽肯收留我,多半是看在舅舅的麵子上,我媽怎麼不說舅舅呢?

“你來找我幹嘛?”

我忍不住問,媽媽正想說什麼,門鎖突然響了,舅媽推門進來,手裏拎著飯盒。

看到我媽,舅媽的眼神冷了冷。

6

舅媽把手裏的飯盒往餐桌上一放,沒看我媽,衝我揚了揚下巴。

“今天食堂做了西紅柿炒雞蛋,你愛吃的,趕緊去洗手吃飯。”

我腳底下動了動,心裏還惦記著跳皮筋的事。

“可是小紅還在樓下等著我呢......”

舅媽解開飯盒蓋子,熱氣裹著蛋香飄出來。

“我剛才上來時看見小紅媽把她叫回去吃飯了,這大中午多曬啊。”

我媽吃完了蘋果,蘋果核被她隨手扔在茶幾上,汁水濺到了雪白的布巾上。

“我說你怎麼說話呢,孩子想去玩就讓她去唄,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不心疼是吧?”

舅媽端著飯盒的手頓了頓,緩緩轉過身。

“她怎麼不是我自己的孩子?當初她可是你親手送過來的,說讓她跟我們過的。說吧,今天來到底想幹什麼?別在這兒陰陽怪氣的。”

我知道舅媽這是真不高興了。

她一直瞧不上我媽,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

舅媽和舅舅是大學同學,兩個人一起進了研究院,工作穩定,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舅舅上大學期間要負責我媽的學費,他從未抱怨過一句,可我媽還是讀到初中就輟學了。

聽說當年舅舅連夜趕回家來勸,還拉上了當時隻是女朋友的舅媽,想著都是女孩子好說話。

舅媽語重心長地拉著我媽在房間說了一夜,勸她女孩子還是要堅持讀書。

可我媽一把揮開她的手,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你還沒嫁進我們家呢,就敢來管我?輪得到你管嗎?”

從那以後,舅媽對我媽就隻剩淡淡的疏離了。

後來我家有事就會鬧得我家,外婆家,舅舅家三家不安寧。

舅媽從不阻攔舅舅幫我媽處理家事,但她自己也絕不插手。

我媽被舅媽問得噎了一下,隨即挺了挺胸脯,理直氣壯地說。

“我跟老方準備裝修房子,手頭有點緊,你們家給我拿十萬塊錢。”

我不知道十萬有多少。

隻知道舅媽加班時,會托鄰居阿姨給我捎十塊錢當飯錢。

我能買一碗牛肉麵吃得飽飽的,還能剩兩塊錢買根綠豆冰棍。

十萬塊就是一萬個十塊,夠我吃一萬頓飯,我能吃十年。

舅媽冷笑了一聲。

“你們裝修房子,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我們掏錢?”

我媽猛地站起來,嗓門拔高了八度。

“就憑我把青穎這麼好的女兒白送給你們了,你們養著她,難道不該表示表示?一分錢都不想掏?!”

舅媽筷子往左桌上一扔。

“你都說是送了,送的還要掏錢?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十萬太貴了,我們要不起,這孩子還給你,我現在就給她收拾東西,你把人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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