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大學新生報到日，我無意中刷到一個帖子：

“女兒要去外地上大學了，家人該幫她準備什麼物品清單？要詳細，我完全不懂！”

評論區炸開了鍋。

“你女兒去上大學，又不是你去，這種問題她自己不會問學長學姐嗎？”

“都成年了還幫，巨嬰養成實錄嗎？該不會連襪子都要媽媽給穿吧？”

“笑死，這種巨嬰上大學，媽媽不會還要陪著一起睡吧？”

Id叫做護崽虎媽的樓主火速回擊。

“現在社會新聞那麼多，大學宿舍裏人員複雜！我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安全問題我能不操心？”

“再說了，我女兒從小學開始，每次開學都是我們全家人一起陪著，從沒人覺得有問題，你們沒媽疼，就少說話！”

我隻覺得可笑，大學是獨立生活的開始，又不是幼兒園的親子日，

可下一秒，宿舍門就被人大力的推開。

拎著大包小包的一大家子，像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1.

行李、七八個成年人還有小孩，外加一條狗。

整個宿舍擠得滿滿當當，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我看得目瞪口呆。

站在前麵打頭陣的碎花裙女人，看到我後，臉上迅速堆起了一個過分熱情的笑容。

“同學你好，你也是這個宿舍裏的學生吧，我女兒小雨也是哎！”

“以後大學4年，還要靠你多照顧了！”

小雨媽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裏沉甸甸的行李袋，“砰”地一聲甩在了我對麵空著的下鋪。

動作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家的熱炕頭。

“丫頭愣著幹啥？快過來跟你新舍友打個招呼！”

她回身，將躲在人堆後麵的女孩小雨拽到了我麵前，

小雨瞥了我一眼，飛快地嘟囔了一聲“你好”。

隨後又迅速躲到了人群後方。

這邊剛消停，一位拄著拐杖、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挪到牆邊。

她伸出拐杖，“篤篤篤”地敲了敲宿舍那有些斑駁的牆皮，灰塵應聲簌簌落下。

“哦喲！”

老太太誇張地皺起滿是褶子的臉。

“這灰大的很！嗆死個人咧！我的寶貝孫女哦，怎麼能在這種地方住哦？”

拐杖頭一轉，又“梆梆”地敲打起了旁邊的鐵架床。

“聽聽這聲兒！空殼子似的，這床板看著也不結實的樣子！可憐見的，真是委屈我娃了。”

老太太的抱怨還在空氣裏飄蕩，另一個抱著兩三歲胖小子的婦女，就笑眯眯地湊到了我跟前。

她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像在評估一件商品，熟稔地問我。

“同學看著真精神，你是哪裏人啊？家在哪兒的？是城市戶口還是農村戶口啊？”

沒等我回答，她連珠炮似的問題又砸了過來。

“有沒有男朋友啊？之前在學校搞沒搞過男女關係？身體都好吧？有沒有得過什麼......嗯，比較麻煩的病啊？咱們住一個屋，可得了解清楚，是不是？”

我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

隻能含糊地應付著：“南方人......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人口普查”進行到一半時，腳邊突然傳來一陣濕熱的鼻息。

低頭一看，是那個被小男孩牽著的大黃狗。

它大概是覺得我這塊地方不錯，圍著我的帆布鞋嗅了兩圈，

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抬起了一條後腿。

一股溫熱的液體，帶著難以忽視的騷氣，精準地澆在了我的鞋麵上。

2.

我看著新鞋的帆布瞬間變得汙穢不堪，忍不住低叫。

“這是我新買的鞋！”

“你們怎麼還把狗帶到宿舍來了？”

我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指著那隻還在無辜搖尾巴的黃狗。

小雨媽正忙著指揮自家老公，把一個大編織袋塞進櫃子。

聞言，她不耐煩地瞥了一眼我的鞋，語氣輕飄飄的。

“哎喲，多大點事兒！”

“不就是沾了點狗尿嘛，到時候洗洗不就幹淨了？”

“對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從旁邊一個鼓囊囊的塑料袋裏，拎出兩雙沾滿泥點的運動鞋。

“你洗鞋的時候，順便把我家女兒的鞋也洗了吧？”

“我們出門趕得急，她爸又忘了刷，正好湊一塊兒了！”

“你們以後可是大學4年的舍友，兩個人之間就要互幫互助！”

我簡直要被這理所當然的無恥氣笑了。

剛想開口反駁，宿舍門再次被推開。

門口站著兩個同樣拖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的女生，顯然也是這個宿舍的新成員。

她們臉上帶著對新環境的期待。

然而，當她們的目光投向屬於自己的床鋪時，那點期待瞬間凝固成了驚愕。

屬於她們的兩張下鋪，此刻儼然成了臨時倉庫。

一個鋪位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塞得變形的背包，甚至還有幾捆用繩子捆好的大蔥。

另一個鋪位上則壓著一個巨大的旅行箱，上麵還摞著幾個臉盆、暖水瓶和一個兒童學步車。

“這，這是誰的垃圾？！”

其中一個紮著馬尾辮、看起來性格比較直爽的女生，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指著那堆成山的雜物。

“怎麼都堆我們床上了？趕快處理掉啊！”

一直瑟縮在人群後麵的小雨，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小半步，聲音細如蚊蚋。

“對......對不起，我，我馬上讓我媽媽拿走......”

她伸手想去拉那些袋子。

“哎呀！”

小雨媽一把拍開女兒的手。

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擋在“垃圾山”前，嗓門洪亮地對著兩個新來的室友說。

“嚷嚷什麼？”

“反正是空床位，暫時放下東西怎麼了？又沒放你們身上！等會收拾不行嗎？一點同學情誼都沒有！”

她說著，竟然從腳下那個巨大的蛇皮袋裏，麻利地掏出了兩張折疊起來的綠色帆布行軍床。

“啪”地一聲抖開，直接杵在了宿舍中間狹窄的過道上。

“就兩張床而已！你們睡這個也是一樣的！”

“我跟他奶奶身子骨都不太好，這行軍床我們睡不慣，這兩張宿舍床，就給我倆睡了！”

“這地方人多眼雜的，我們一家人得陪著她上大學，不然我們不放心！”

我和剛進來的兩個室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什麼？！你們也要住這？！”

3.

小雨媽眼睛一瞪，叉腰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們鼻子上。

“真是少見多怪！”

“我養了那麼多年的黃花大閨女，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送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當家長的當然要貼身照顧一陣子！”

她話音落下，始終沉默的小雨爸爸似乎覺得站累了。

打著哈欠，極其自然地走到我剩下的那個空床鋪旁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直接躺在了床上，

我們三個女生徹底繃不住了！

行李占床鋪、家人要常住，這已經夠離譜了。

現在連男的都躺下了？！

“你幹什麼？！”

馬尾辮室友氣得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女生宿舍！你怎麼能躺在這裏？！請你馬上起來！”

小雨爸聞言，慢悠悠地側過頭，那雙帶點猥瑣的眼睛，上下掃視著我們三個。

“我躺會兒怎麼了？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就你們這種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毛都沒長齊呢，給我我都不要。”

說著，他鬆了鬆了勒緊的皮帶，瞬間大片紅色的內褲露出來，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心頭。

我和另外兩個室友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憤怒和堅決。

“走！找指導員！找舍管！”

馬尾辮室友當機立斷。

我們三個不再理會那家人不滿的嚷嚷，轉身衝出了令人窒息的宿舍。

找到舍管阿姨跟輔導員後，我們把情況快速說了一遍。

兩人立刻跟著我們返回宿舍。

“胡鬧！簡直是胡鬧！”

舍管阿姨一進門，看到屋內的景象。

滿滿當當的人、狗、行李、行軍床，還有那個堂而皇之躺在女生床上的男人，氣得聲音都抖了。

“誰允許你們這麼多人進宿舍的？”

“還帶著狗？！”

“還有你！男同誌！馬上給我起來！”

“立刻！馬上！帶著你們所有的東西，離開女生宿舍！這裏是學校，不是你們家！”

輔導員也嚴肅地說。

“家長送孩子報到可以理解，但送到宿舍已經是極限。”

“請你們立刻離開，不要影響其他同學正常入住和生活！”

麵對舍管和輔導員的強硬態度，小雨媽臉上的橫肉抖了抖，

她突然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鏡頭直接懟向了舍管和我們三個學生。

“家人們快來看啊！評評理啊！”她瞬間切換成哭腔，聲音淒厲尖銳，

“大學開學第一天，我們送女兒來上學，就被欺負了啊！宿舍管理員聯合我女兒的舍友，校園霸淩啊！要趕我們走啊！我們一家子可怎麼活啊！”

她一邊嚎著，一邊粗暴地把躲在人群後、臉色煞白的女兒，一把拽到鏡頭前，用力推搡著她。

“小雨！快！跟直播間的叔叔阿姨們說說！她們是不是欺負你了？是不是要趕媽媽走？說啊！”

小雨被推得一個趔趄，麵對著閃爍的鏡頭和母親凶狠的眼神，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嘴唇哆嗦著，眼神慌亂地掃過我們憤怒的臉和舍管嚴厲的表情。

最終點了頭，無措的道：

“是......是她們......欺負我......”

4.

說完立刻又縮了回去，頭埋得更低了。

這一下，直播間瞬間炸了！

觀看人數瘋狂飆升，彈幕像瀑布一樣滾動：

“臥槽！開學第一天就霸淩，這學校不行啊！家長送孩子怎麼了？”

“心疼小姐姐！被欺負得都不敢說話了！”

“報警！必須報警！曝光她們！”

“我是本地人！地址發出來！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對！線下真實她們！太欺負人了！”

得到網友們聲援的小雨一家，仿佛被注入了興奮劑，表演型人格徹底爆發！

抱著小孩的婦女立刻把懷裏的胖小子往地上一放。

那孩子仿佛得了指令，“哇”地一聲就趴在地上，蹬著小腿嚎啕大哭起來，聲音震耳欲聾。

拄拐杖的老太太也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屁股就坐到了行軍床旁邊的地上，拍著大腿哭天搶地。

小雨媽更是聲淚俱下，對著鏡頭控訴我們如何“惡毒”、學校如何“包庇”。

小雨爸則重新坐起來，抱著手臂，冷笑著看著我們，一副“看你們怎麼收場”的得意表情。

小小的宿舍場麵混亂不堪，令人窒息。

網上輿論更是愈演愈烈。

一些自稱“正義使者”的網友，開始在彈幕裏刷我們的宿舍樓號，甚至模糊的地址信息，揚言要“替天行道”。

我實在忍無可忍。

“你們適可而止！再這樣在網上造謠誹謗，我們立刻報警處理！”

我本以為說出“報警”，能讓他們收斂一點。

誰知小雨媽非但不怕，反而像抓住了什麼把柄，對著手機鏡頭。

“聽聽！聽聽！家人們都聽見了吧？！”

“她們多黑心啊，居然要報警抓我們這些送女兒上學的可憐家長！報警啊！你們倒是報啊！”

“我倒要看看，警察來了是幫你們這些欺負人的霸淩犯，還是幫我們這些貧苦無助、隻想護著自家孩子不受委屈的老百姓！”

她這番潑控訴極具煽動性，直播間彈幕更加瘋狂。

“支持媽媽維權，建議大家一起曝光該大學的黑幕！”

“如果警察來了敢偏袒的話，咱們就連警察一起罵！”

輔導員是個剛工作不久的年輕老師，哪裏見過這等陣仗。

“你們！怎麼會有你們這樣......這樣顛倒黑白、不講道理、不要臉的人！”

就在這時，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震動起來。

我猛地想起，從這家人進門開始，我就一直在和閨蜜打視頻電話！

宿舍裏發生的一切，閨蜜在那頭聽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剛才我過於震驚與混亂，都忘了手機被我放在了桌上，而手機攝像頭正好對著門口方向。

我趕緊抓過手機，屏幕果然亮著，顯示著閨蜜的頭像。

一條新消息瞬間彈出：

“臥槽！太離譜了！別怕薇薇，剛剛發生的一切我都錄屏了，他們剛剛喊直播，我也直接幫你報警了，警察說馬上到！”

小雨媽一直用眼角餘光盯著我。

見我拿起手機，以為我也要錄視頻反擊，頓時慌了神。

“你想幹什麼？！”

她猛撲過來，動作快得驚人，肥厚的手掌帶著一股風，狠狠朝我的手腕打來！

“啪嚓！”

一聲刺耳的脆響！

我的手機脫手飛出，重重砸在堅硬的地上，徹底黑了屏。

小雨媽惡狠狠地瞪著我，眼神裏滿是威脅。

“我警告你這個小妮子，別給臉不要臉，非要跟我惹事！”

我看著地上碎裂的手機，新買的帆布鞋被狗尿糟蹋，現在手機又被她故意打壞，怒火徹底點燃。

“你打壞了我的手機！必須賠償！”

“賠？”小雨媽叉著腰，眼珠一轉，立刻又倒打一耙。

“家人們看看啊！她拿著手機想偷拍我女兒！”

“肯定是要拍我女兒的私密照片，拿出去賣！”

“這種下作的手段，我還沒讓你賠我女兒的精神損失費呢！你倒有臉讓我賠手機？”

“現在的大學生，真不要臉啊！”

這汙蔑簡直惡毒到了極點！

輔導員和舍管阿姨再也忍不住，立刻挺身擋在我麵前。

“住口！你這個做家長的怎麼能這樣血口噴人，胡亂造謠！她根本沒有拍你女兒！”

“就是！我們都看著呢！你憑什麼汙蔑學生！”

小雨媽見狀，臉上更是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

對著直播間陰陽怪氣地拉長調子。

“哦喲！瞧瞧！瞧瞧！這就護上了？有關係是吧？官官相護是吧？欺負我們平頭老百姓沒權沒勢是吧？！家人們呐，你們可都看清楚了啊！”

就在這時，門外走來幾位身穿筆挺製服的警察！

為首的一位警官拿出證件。

“我們是警察！誰是鐘小雨的父親，母親？”

小雨的爸媽頓時冒出來相認，小雨媽更是激動的拉住警察，

“哎呦，警察同誌，我就是小雨的媽媽，我就知道你們是站在正義的一方，”

“你們趕快把這幾個霸淩同學的小賤人抓起來吧，實在是太惡毒了！”

警察看向小雨媽，疾言厲色，

“我們接到了舉報視頻，你們一家涉嫌造謠汙蔑，擾亂公共秩序，請你們全家立即和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