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京城都不懂,為何名動京城的小侯爺會娶我一個不入流的商戶女。
可偏偏小侯爺是個寵妻狂魔。
夫人喜歡花,將軍府的練功場都種滿了花。
夫人喜歡酒,他陪著夫人喝酒,誤了早朝。
夫人怕冷,秋獵上,他不顧和陛下搶獵物,也要射下那隻最肥的白狐,給我取暖。
可秋獵結束,我卻親眼看著他和兒子將那條成色上好的毛皮圍在了表妹的頸間。
“柳姨這麼好看,必須得是最好的狐狸皮才配得上。”
我摸了摸凍得發紅的指節。
在生辰那日,同他提了和離。
不論是沈行遲還是沈嶼......
我都不要了。
1
沈行遲是入夜時才回來的。
他從石桌上拿起那已經被雪水打濕的和離書,眸光冷淡。
“蘭苕,你要與我和離?”
沈行遲猛地看向我,深邃的黑眸裏有幾分戲謔之色。
他依然是認為我在耍小性子,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沈行遲篤定,我愛慘了他,也愛慘了我們的孩子——沈嶼。
我緩緩起身,鄭重點頭,“是。”
“沈行遲,我要與你和離。”
沈行遲愣了愣,站在我麵前,將和離書捏在手裏,居高臨下地看我,“為何?”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雙好看極了的眼睛。
“沈行遲,你獵的那隻白狐皮製成的圍領戴在脖子上一定很暖和吧。”
“柳姑娘也一定很是喜歡。”
沈行遲神色猛地一驚,麵色有些恍惚,“今冬嚴寒,青黎她身子骨弱。”
沈行遲或許忘了,我是最懼寒的。
七年前,我與他初相識時經曆了一場浩劫。
那也是一個如同今日一樣的大雪天,我遇到了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躺在路邊的沈行遲。
那時他滿臉是血,連模樣都看不清,單薄的衣裳也被亂石劃破,露出青紫色的肌膚。
我將他救上馬車,給他喂了熱水,又在傷口上塗了傷藥,他才緩緩醒來。
他抬眸看我,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對上我的視線。
那一刻,仿佛有一陣溫暖的風吹進了我的心裏,讓我心生蕩漾。
我問他為何會身受重傷。
沈行遲張了張嘴,啞聲道,“遇到了山匪......”
話音未落,馬車外便一邊慌亂,兵器交戈聲傳進來。
打鬥之中,馬兒受了驚嚇,帶著我和沈行遲便發瘋似的跑了起來。
就這樣,馬車帶著我們,滾落了山坡。
雪越下越大,將我的腿都埋了一半。
我艱難地將沈行遲拖行到了一處山洞裏,才避免了被白雪活埋的悲劇。
那一場雪,下了整整一夜。
沈行遲本就身受重傷,此時更是冷得渾身發抖,臉色白得勝過飄落的雪。
我隻能脫下身上的大氅裹在了他的身上,讓他能暖和一些。
寒風呼嘯,我坐在洞口,以單薄的身體擋住些許的冷意。
待到家中仆從找到我們時,我已經凍得渾身僵硬,連睫毛上都染了一層白霜。
沈行遲得救了,而我卻因此染上了寒症,一到冬日,便覺得冷得透骨。
後來,沈行遲上門提親,向我許諾會一輩子記住我那日的恩情,待我如珠如寶,愛護一生一世。
我還記得,那天是除夕,也下了好大的雪。
沈行遲站在梅花樹旁,看向我的眼神不似那日般的深不見底,反而帶著明顯的羞澀,就連耳垂也泛了微微的紅,如同身側的紅梅。
他將身上的大氅脫下裹在我的身上,又折了一支紅梅簪在我的發髻之上,對我鄭重許諾。
“紅梅灼灼,蘭苕夭夭,白雪相思,此生不負。”
我雖心中歡喜,卻也知我的身份與他並不相配。
商女和侯爺,雲泥之別。
我搖了搖頭,“公子若是感念恩情,不必如此,蘭苕也並無挾恩圖報的想法。”
沈行遲低垂了眼眸,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輕聲道,“並非隻顧恩情,而是......我心悅你。”
“此生得遇蘭苕,是我沈行遲三生有幸。”
誰會拒絕第一眼就心動的人呢?
他就站在你麵前,朝你伸手,等你點頭。
我點頭了,也伸手了。
方成親時,算得上是我們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沈行遲每日外出歸家,總會給我帶些小物件兒,有和我相似的泥人兒,也有蘭花模樣的發簪。
他說,“看到這些便想著苕苕。”
隻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士農工商,商是最末。
他沈家雖是沒落,卻也是世代承襲爵位的侯爺。
高門大戶,世家貴族,從未有一家是與商戶結親的。
沈家越是繁盛起來,沈行遲便越是嫌我這個商戶出身的妻子出身卑微。
彼時的蘭苕哪裏知道,曾經簪在發髻上的紅梅也會有顏色黯淡失了香氣逐漸枯萎的一天。
柳姑娘是他的表妹,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更是他如今想要迎娶之人。
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倒成了他們之間的阻礙。
可我又何必要做個攔路石?
我緩緩起身,對著他微微一笑,“不重要,沈行遲,我隻要與你和離。”
他不解,擰眉看我,“就因為一條圍脖?”
我想說,今天是我生辰。
想說,沈行遲,我也很冷,冷得刺骨。
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畢竟,心悅二字,終究比不過錦繡前程。
2
寒夜冷冽,寒風刺骨。
可沈行遲再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展開暖和的大氅將我擁入懷中,給予我他的體溫。
他隻是皺眉看我。
“和離?那沈嶼呢?你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你舍得和他分開?”
腦海裏又浮現出了白日裏的場景,沈嶼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鈍刀子慢悠悠地割到我的心裏,疼得我喘不上氣。
他說,“娘親是商女出身,害我被書院裏的同學嘲笑,我討厭她!”
他說,“柳姨是世家女,出身高貴,大方端莊,是娘親怎麼也比不上的!”
他說,“嶼兒喜歡柳姨,要是柳姨能做嶼兒的娘親就好了。”
他說,“爹爹,你娶柳姨吧,那我們三個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他們不知,我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們。
看著沈行遲將白狐圍脖溫柔地圍在柳青黎的脖子上,說別凍壞了身子,她看著他害羞一笑。
看著沈嶼抱著一束紅梅撲進柳青黎的懷裏,說柳姨比這紅梅還好看,她親昵的捏了捏他的臉。
他們三人在雪地裏追逐嬉鬧,像極了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
而我呢?
一個偷窺他人幸福的旁觀者。
被寒風灌進了心裏,凍得我渾身冰涼。
直到一滴又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我凍僵的手背上,才讓我在冰天雪地裏感覺到了一絲滾燙。
燙得我冰凍的心,有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想到那些話,我的眼眶有些酸澀。
可我搖了搖頭,“我與沈嶼,母子情淺,分開也是好事。”
沈嶼是我經曆九死一生,差點死在床榻之上才生下的孩子。
所以我格外的珍愛他。
用沈行遲的話來說,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自他出生起,我便時時刻刻守在他的身邊,衣食住行皆由我親自打理。
他喜歡喝蓮羹,我便在大清早去城外的荷花池裏收集荷露采摘蓮花,親自為他熬羹。
他個子長得快,我便時常熬夜為他縫製新衣,一針一線都無比精細,生怕紮著他。
他因難產,幼時身體孱弱,我便親自挑選藥材為他製成香囊隨身帶在身上。
在他五歲時,我將他抱在懷裏,教他打算盤,他卻將算盤丟在了地上,從我懷裏跳了下去,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商人才要打算盤,我可是要繼承侯爵的,才不要做這種下等人做的事!”
我震驚於小小年紀的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可依舊舍不得責罵於他。
隻是耐心教導,“嶼兒,人貴自重,身份的高低貴賤不代表人格上的高低貴賤,不論你身處何等位置,都不應該輕視他人。”
“更何況,這世間每一個人都有他存在的意義,將軍打仗,宰相治國,農民栽種,商戶經營,各有所需,缺一不可。”
那時我沒察覺,低垂眼眸的沈嶼眼神裏滿是不屑。
在他心裏,早就嫌棄我這個出身商戶的母親了。
所以在沈行遲獵得一隻皮毛極好的白狐,沈嶼興奮地說要將其製成一條圍脖時,我想當然的以為那條圍脖是贈予我的。
畢竟,他們都知道我是最懼寒的。
畢竟,這一天是我的生辰。
可到底,是我癡心妄想了。
他們早就忘記了我的生辰,也忘記了我為他們付出過的一切。
在我生辰這裏,我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3
沈行遲神色不悅,將那封被打濕的和離書揉成一團,隨手丟棄。
“這封已經濕了,明日我重寫一封。”
我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知道他不會跟上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歇在我的房間裏的。
相比之下,書房的側臥更像是他的歸宿。
那一晚,我沒有安睡,而是整理起了我的嫁妝。
不管什麼時候,真心可以變,真金卻是永恒不變的。
我帶來的嫁妝,自然是要帶走的。
第二天一早,許久沒來和我請安的沈嶼難得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手裏捏著一隻繡著紅梅的香囊,皺著眉頭看著我。
那香囊是柳青黎送給他的,我為他縫製的那隻香囊早就不知道被他丟到哪裏去了。
可他不知,那香囊裏有他三歲那年大病一場後我為他一步一跪求來的平安符。
或許他知道了,也是如現在一般棄如敝屣吧。
我突然發現,沈嶼和沈行遲當真是相似,神情和性子如出一轍,就連趨炎附勢,薄情寡義的德行也是一樣。
沈嶼冷聲道,“你要與爹爹和離?”
我笑了一下,輕輕點頭。
沈嶼眉頭皺得更緊,“我可告訴你,你要是離開沈家,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我是沈家嫡子,是高貴的侯府世子,絕不能和你一起沒入商戶賤籍。”
我依舊平靜,走到他的麵前蹲下,“你放心,我不帶你走。”
“沈嶼,以後我都不會再管你了”
到底是個孩子,聽到這樣絕情的話,怔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我也並不在乎,吩咐銀竺安排人將我的嫁妝打點妥當,便轉身去了沈行遲的書房。
和離書他還沒有給我。
4
我有多久沒有來過沈行遲的書房了呢?
好似已有兩三年了。
曾經紅袖添香,後來卻不肯讓我踏進他的書房。
我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沈行遲對著書案上一頁白紙發愣。
我敲了好幾聲門,他才回過神來。
他問,“你為何不進來?”
我苦笑,“你說過,沒有你的允許,我不可以進你的書房。”
沈行遲愣了一瞬,似乎回想起了這的確是他親口說的話。
那是三年前,他宿在書房五日,我親自熬了湯給他送去。
去時,他正在作畫,畫像是一女子輪廓,雖還沒畫上眉眼,可依舊能看得出該女子的美麗。
我問他,“夫君畫的是誰?”
隻是平靜的一個疑問,卻惹得沈行遲勃然大怒,直接砸了湯碗,“誰讓你進來的?”
“蘭苕,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進我的書房!”
我被他這番怒不可遏的模樣嚇到了,連碎瓷片劃傷了我的手背也沒有察覺。
如今疤已經消了,可我也再沒進過他的書房。
沈行遲歎息一聲,偏了偏頭,問我來做什麼。
我看著他案上空白的宣紙,點了點,“和離書,你說要重寫一份的。”
沈行遲眉皺了皺,“蘭苕,你當真想好了?”
“你可知道,若是我寫下和離書,你我之間,便是情斷義絕。”
“你如今也沒了娘家,離開我以後,還能去哪裏?”
我沒想到他竟會為我想這麼多。
一股酸楚湧上心頭,但也隻是提筆,在白紙上寫下了和離書,輕聲道,
“沈行遲,隻要我們和離,你就能迎娶柳青黎了,你該高興才是。”
“至於我,你我和離,天高地闊,自有我容身之處,我亦高興。”
沈行遲盯著我看了許久,緩緩拿起了那張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