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蕭徹成婚之初,太後顧忌我罪臣之後的身份,賜我絕子湯。
我沉浸在悲痛中,蕭徹卻勸慰我過繼道觀遺孤。
我隨他一同前往道觀,見到一五歲女童,眉眼清秀,乖巧懂事,我甚是喜歡。
待要把女童領走之時,女童隨身攜帶的八字卻不經意滑落。
我瞳孔驟縮,當即止住了腳步:“此女不祥,絕不可入我門下!”
“若你非要如此,今日起,你我情斷義絕!”
觀中眾人目瞪口呆。
蕭徹沉聲問:“就因她的八字,你便要與我恩斷義絕?”
我冷冷回應:“沒錯,就因那八字,它是不祥之兆!”
“可那又不是她能決定的!”
太後聞言,怒喝道:
“你區區罪奴之身,哀家抬舉你做了王爺正妃,如今竟敢如此違逆鳳命,置哀家旨意於不顧!”
蕭徹也上前勸道:“莫要惹太後生氣,你若覺得這孩子八字不好,咱們可以日後尋個高僧,替她誦經祈福,並非什麼大礙。”
“這孩子甚是乖巧可愛,方才你不是也說喜歡她嗎?區區八字,你何至於如此斤斤計較,鬧到這般地步?”
我冷笑一聲:
“好啊,若你執意過繼,咱們就此和離,日後你便是想將這世間所有的不祥都收歸府中,也與我再無半分幹係!”
1
蕭徹瞪大了眼,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沈燼霜,你到底在胡鬧什麼?為了一個八字,就要毀了這樁婚事,你究竟是瘋了還是魔怔了?這孩子怎麼惹你不快了,值得你如此決絕?”
我隻冷冷看著他,聲音不帶絲毫情緒。
“你選她,還是選我?”
蕭徹看我的眼神驚愕中帶著一絲恍惚,仿佛第一次認識我一般:
“她不過是道觀裏的孤女,從小無人照拂,可能連自己的八字都不知曉,如今有機會進王府,難道就因為那八字就招你厭煩了嗎?許多事不是她可以選擇的,你又何必如此苛刻?”
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必多說,我意已決。”
蕭徹的臉色蒼白如紙。
我再無言語,氣氛頓時凝滯如冰。
玄真道長立於一旁,眉頭緊蹙,輕咳兩聲,終於打破僵局:
“王妃,這孩子在道觀裏一向安靜,待人和善,從不與人爭執,許多孩童都受她照顧,素日裏也是最聽話的。”
“他的父親曾立下赫赫戰功,之前有人想收養她,可她始終不願離開,如今難得有機會入王府,她心中歡喜著呢。”
宗正卿捧著族譜,也在我身側委婉勸道:
“我看這孩子挺有孝心,王妃何必忌諱八字?如今王府有高僧庇佑,王妃不必顧忌。”
我沉默不應,主意已定。
蕭徹見我如此堅決,慢慢靠近,低聲下氣:
“這事回府再議,你且隨我回去,好不好?”
他的聲音裏滿是委屈,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我卻毫不留情,將他的手猛地甩開:
“不必回府,到時我自會寫好和離書,你簽字即可。”
我話音剛落,太後冷冷地喝道:
“你說的可是人話?你以代罪之身嫁入王府本就是恩賜,如今讓你收養個孤女,你竟百般推拒。”
她冷哼一聲:
“真沒想到你是這般狹隘之人,是不是就盼著斷了我兒香火!”
太後開始翻舊賬:
“當年你父叛國,本應株連九族,是徹兒哀求本宮,這才留了你一命。”
“你在府中食難下咽,是徹兒親自喂你,不管多晚從未有半點怨言。”
“你喜甜食,隻吃城中那家糕點,他每日都派人去排隊買回來。”
“他待你不薄,對你情根深種,你真是走運才進了王府。”
太後怒斥著我,無一語不重擊我舊傷。
我不言不語,隻將帷帽蓋在頭上,準備離開。
忽然女孩撲上來,聲音顫巍巍:“母妃。”
我不耐揮袖,女孩被撞得倒退,一下子栽在案前的香爐上。
王府管事芸娘趕緊扶住了女孩,眉眼間盡是責難:
“王妃,她才是個孩童,你若不喜歡她的八字,又何苦為難一個孩子?”
“她隻是想要一個家,叫你一聲母妃又錯在何處?”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若喜歡她,倒不如讓她改叫你娘親。”
芸娘急得連忙擺手:
“這哪能亂來?這本是王爺定下的事。”
“你自己都說這是我和王爺決定收養的孩子,哪有你一個下人說話的份?”
我一句話把她堵得啞口無言,隻剩咬唇低頭。
蕭徹再也忍不住,厲聲開口:
“夠了!”
“霜兒,有話我們回府慢慢商量,今日在場都是貴人,你給本王留些情麵。”
“回到府裏之後的事都隨你心意。”
我平靜道:“不必,你稍後把和離書簽了就是。”
語畢,我轉身而去,方才將腳踏出殿門,身後驟然聽見一聲悶響。
蕭徹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案上的香爐砸了個粉碎。
2
“沈燼霜,別鬧了!”
蕭徹揮手讓侍衛關上門,將我困在道觀之內。
太後也冷哼一聲:“還王妃呢,如此大鬧,成何體統!”
我與蕭徹相識三載,他從未跟我紅過臉,今日,他竟能為了那孩子囚禁於我。
蕭徹,你竟如此鐵了心?
我抬眼,靜靜望向芸娘懷裏怯怯縮著的女孩。
白紙黑字寫下的八字,分明昭示著她的不詳。
那一刻我才明白,蕭徹為何總避著提起那孩子的生辰,原來他早就知她的來曆,卻不肯告訴我。
我心下苦笑,強撐著看著蕭徹:
“夠了,你別演下去了。”
蕭徹的眼眶忽然變紅。
我看到道觀裏的所有人都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沒有人知道從前那個溫婉柔順的王妃為何會變得如此模樣。
隻因一個小小的八字,我就要被逼得王爺落淚,夫妻的情分都不顧。
“我說過了,和離。”
說罷,我推開侍衛決然離開,再無回頭。
侍衛見我決絕,不敢再過多阻攔。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就命婢女備好筆墨,寫好和離文書。
夜色漸深,整個王府鴉雀無聲。
等到月上中天,前殿忽然一片熱鬧起來。
我隔著紗窗,隻見太後親自領著那個名叫鸞兒的女孩走了進來。
身旁的侍女小太監個個手捧禮盒,人人春風滿麵。
待到他們走進堂屋,才看到端坐於廳中的我。
蕭徹的臉色一僵,趕緊把我拉到一旁,低聲道:
“霜兒,太後懿旨,說讓鸞兒先在這住一陣子。”
“我知你不喜,無妨,等過幾日我再找個由頭瞞著太後把她送走。”
蕭徹對我說著軟話,可我卻搖了搖頭:
“不必如此了。”
蕭徹眼神頓時亮了,卻又聽到我說:
“要麼簽下和離書,要麼收我屍骨!”
蕭徹臉色煞白,頹然搖首:
“霜兒,別這樣,若你真的不容下鸞兒,我即刻送她回道觀,隻求你莫要離開我。”
“我隻要你陪在身側,什麼都能舍棄。”
太後突然推開蕭徹,搶先發難:
“沈氏,你莫非是存心斷我兒香火?如今你生不出孩子,還容不得別的血脈?”
“從前你身為太傅嫡女,我也是看中你的知書達理,甚至對於你的家族之罪,我都權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不過收養個孩子,你就要和離棄夫,簡直狼心狗肺!”
還沒等我說話,芸娘已經摟著鸞兒伏倒腳下,叩得額頭咚咚響。
“王妃,求您別趕鸞兒離開,我自幼孤苦,沒有家是怎樣的滋味我最知道,無論我怎樣都行,隻望王妃能留下這可憐的孩子。”
芸娘淚如雨下,像是隨時要為那道觀孤女赴死。
我聽罷,揚手扇了她一個耳光:
“為什麼不能留下她,你最清楚。”
蕭徹這時像是被點燃,忽地暴起,一手掌揮向我。
“住口!”
我的身子被他這一掌突然掀飛,額角登時撞在了堂前的劍架上。
一陣暈眩襲來,溫熱的血順著眉梢流下。
“霜兒,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蕭徹顫抖著手,嚇得唇色發白,跌跌撞撞跑來扶我。
我狠狠甩開他,踉蹌往門外走去。
此時皇帝匆匆趕來:
“沈氏,你要是敢踏出此門一步,就休要再回王府!”
“你若敢和離,就等著跟那些罪婦一樣,被扔進青樓吧!”
3
拖著一身的傷痕與疲憊,我回到之前的舊宅院。
院門一推,頓時傳來奶娘宋嬤嬤的驚呼:
“小姐,您怎麼受傷了?”
“王爺呢?他有沒有替你撐腰?”
我再也撐不住了,撲進她懷中,眼淚浸濕了她的領口。
“霜兒,你受委屈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宋嬤嬤低聲勸慰著我,哄得比兒時更柔軟。
我的心頭一陣抽痛,委屈堵得我喘不過氣來:
“宋嬤嬤,那孩子,是王爺的陰謀......”
“他通過道長尋出與我八字相克的孩子,想克死我之後另娶他人,便選中了她......”
我哽咽著,將昨天的一切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奶娘的神情幾次變換,從驚訝不信,到後來的憤怒。
院子傳來窸窣腳步,是舊部死士探聽消息歸來。
他們失控拔劍,咬牙低聲道:
“沒想到王爺還存如此心思。”
“王妃,我們定能護您周全,願立誓血洗王府!”
我顫著手,死死咬著嘴唇:“不要輕舉妄動。”
“我要他們身敗名裂,讓蕭徹親口在朝堂認罪!血不流,名必損。”
當夜無眠。
次日,天剛亮我便收拾好東西,進了王府。
我一路避開下人,走進書閣後院。
蕭徹坐在案幾前,耐心教鸞兒握筆寫父王二字。
蕭徹轉頭看見我,起身快步相迎。
他眉頭皺起,滿眼都是疼惜:
“霜兒,你臉上的傷還未好,昨日是我衝動了。”
“芸娘自幼呆在王府中,我也是有些情不自禁。”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我摟在懷裏。
“昨天是我昏了頭,我如何都隨你,隻求你莫要棄我!”
我掙開蕭徹,冷聲道:
“王爺,我來取和離書,今日與你恩斷義絕。”
“霜兒,你別走!你隻要說你要什麼,我都給,鸞兒不留在府裏就是了,她去道觀也成,隻要你原諒我。”
我一字一頓道:
“我隻要離開你,從此兩不相欠。”
蕭徹卻顧自搖頭:
“不可能!我們不至如此,你不喜歡她,我們就把她送走。”
“霜兒,這府裏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們,你別說氣話!”
我被他拉的動彈不得,咬牙道:
“王爺,你覺不覺得自己很可笑?”
“你以為你的那點小心思我不知道嗎?畢竟我曾是你的枕邊人,難道非要我說個分明嗎?”
“霜兒,你又何至於此?”
芸娘站在一旁突然插話:
“王妃,你莫要忘記,你本是罪臣之女,是我們王爺看你可憐,你才能入王府。”
“多少世家女子都盼著入府為妾,王妃莫要不知足!”
她話未說完,蕭徹驟然一個耳光甩過去。
芸娘被打得怔愣當場。
“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芸娘委屈,卻隻能轉頭,默默流淚。
“你若不簽和離書,咱們就公堂見!”
說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
路過前院,就聽見下人紛紛低聲議論。
我忍無可忍,快步上前攔下一名丫鬟。
“在說什麼?”
那丫鬟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卻又不得不說:
“傳聞王爺收了個孤女,引起了王妃的嫉妒。”
“那女孩嬌俏可人,這府裏哪個不喜?”
“王妃自己生不出,反怨王爺憐愛旁人。”
“王爺有太後撐腰,王妃哭鬧又有何用?”
我冷笑一聲,還未開口,便聽到芸娘的聲音傳來:
“妄議王府家事者,即刻杖殺!”
聲音傳來,下人們個個瞬間收斂。
我望著四周,心裏隻覺陣陣寒意。
這王府,從上到下,已無一人肯為我說話了。
4
幾日後,王府一角忽然堆滿了雜物,淩亂不堪地扔在角落的狗洞旁。
那些物件,大多是我用過的。
我站在牆邊,凝視著泥漿裏的物件,心頭空落落的。
這些物件中有一枚鈴鐺,本是我和蕭徹的定情之物。
那年初春夜雨,我頑心突起,想要個玩樂物,卻不可得。
蕭徹為討我歡心,獨自冒著雷雨買來材料,親手製了個鈴鐺。
他當時衣衫濕透,雙手凍得通紅,卻捧著一串鈴鐺,送到我麵前。
鈴聲清脆,雖粗糙廉價,卻比那些珍玩更叫我心動。
那夜,我以鈴換了父親兵符,蕭徹笑言:“得一物,失一國。”
往事如煙,如今鈴碎泥濘,舊情也隨風而盡。
我緩緩蹲下身,將鈴鐺碎片握在掌心,指尖感受著冷涼,像極了那段歲月的荒蕪。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回過神,回府後將破鈴隨手放在床頭。
我本以為,這場鬧劇到此為止。
誰知翌日,蕭徹便來了。
彼時暴雨突至,他手中捧著重鑄的鈴鐺,站在我府門前。
我冷眼看他,過了許久,才緩步走了過去。
蕭徹沒有像往常那般自負,隻是低聲開口:
“鈴鐺我已重製,隨我回去可好?”
我冷哼一聲,提起銅盆,將一盆冷水直接潑在他身上。
“王爺,求你離開,不要再以苦情戲擾我。”
蕭徹渾身濕透,卻一動不動,仍舊站在那裏。
我將門重重關上,留他在暴雨之中。
次日破曉,烏雲未散。
蕭徹仍在那裏,衣袍全濕,渾身寒顫。
芸娘撐著油紙傘,急匆匆過來,扯住蕭徹的胳膊。
“王妃,王爺淋了一夜的雨,您真要逼死他嗎?”
她的語氣又急又怨。
我卻不為所動,後退一步。
若不是半夜我親眼看到蕭徹離去,我真的要信她了。
蕭徹此時卻一言不發。
芸娘見狀,當著眾人的麵,將一紙血書高舉到我麵前:
“王妃,你自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這王府內外,沒人受得了你!”
眾目睽睽之下,玄真道長突然現身,身旁站著鸞兒。
小姑娘衣衫單薄,哭哭啼啼地依偎在芸娘懷中。
玄真道長引著眾多百姓,紛紛指責我心狠手辣。
“這八字,並非自己所願,王妃怎能以此嫌棄孩童?”
“昔日太傅之女代罪之身,想不到如今心腸卻如此之硬。”
“王府豈容這等惡婦掌事,如此一來豈不禍亂宗廟?”
百姓們言辭如刀,將我推向眾矢之的。
我的風評一朝敗盡,皇城之內,人人避我如蛇蠍。
一場風暴,將我推至風口浪尖。
宋嬤嬤心疼我,背地裏落淚,卻被我安撫:
“我定會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太廟祭祀之日終至。
我身披素衣,步步登階,麵上不帶一絲波瀾。
階前百官簇擁,其中不乏有好事者窮追猛問:
“王妃,前幾日道觀之事您作何解釋?”
“王妃,您果真因孩子的八字拒絕收養?”
我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
“我確實因那孩子的八字,不敢冒險收養。”
話音一落,場間嘩然。
我低頭,聲音冰冷:
“各位稍安勿躁,我還有兩件事,欲告知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