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渺咳了幾聲,喉嚨已湧上腥甜。
她不動聲色地咽下血沫,聞言隻揚起諷笑,“我牽連於此事中,也已時日無多,又何須騙你?”
陸辰安聽及此言,又思索片刻,這才拂袖起身,“我就信你一回,按照你說得辦。”
言罷,他轉身就要離開。
可臨到院落門口,他卻不禁停住腳步,偏頭望向樹下人影。
她清瘦無力,在軟榻上闔眼歇息,呼吸幾不可見。
乍一看去,死氣沉沉。
可她年芳二十,尚且年輕,分明該張揚肆意,在攀上將軍府後,也該如京中貴女般奢靡無度。
可如今,她卻似垂垂暮已,眼裏始終清寒勝雪,如盛過萬千年華,反而讓人說不清、道不明。
陸辰安無由來心一揪。
好像雲渺渺當真離死不遠。
他嘴唇張合,猶豫良久,終還是隻字未言,邁步轉過廊角。
而雲渺渺的眸光掀著細微漣漪。
許久之後,她才重歸平和。
她不是為了幫陸辰安,而是為了積德,以求性命能延長幾日。
哪怕隻是一日,也算她賺了。
冬清此時小心翼翼地上前,“姑娘,過幾天就是回門日,您可要回揚州?”
雲渺渺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不回了。”
揚州之府,已經沒有她的家人了。
......
三日後,太陽初初升起,府門已擺上無數珍寶。
林晚晴笑容甜美,溫柔依偎入陸辰風的懷裏,“辰風,你公事繁忙,卻還要跟我回門,實在辛苦你了。”
陸辰風輕輕攬著林晚晴的腰肢,似對待掌上珍寶。
“回門之日,我若不陪著你,豈非是落你名聲,我自然要相伴左右,好讓你風風光光地回門。”
林晚晴麵容白 皙,聞言已浮起薄紅,如似桃花映麵,“辰風,謝謝你。”
陸老夫人笑著為她戴上玉簪。
“你是辰風的正妻,三書六聘,八抬大轎迎入正門,更在賓客前拜過天地,敬過父母,他自然該與你相敬如賓,感情也亦非旁人能比。”
她意有所指地掃視雲渺渺,諷意刺眼。
這話說得是誰,眾人心知肚明。
雲渺渺與林晚晴是同日進府,回門日也自然在同一天。
隻是,二人雖為平妻,雲渺渺卻是在深夜之時,從側門而入。
婚事一切從簡,草草拜過天地,陸辰風就迫不及待離開,甚至未讓她在婚宴上露麵。
因陸老夫人的話,眾人都將視線投向雲渺渺。
林晚晴似才注意到她,掩唇就故作詫異,“雲妹妹,你…你也要回門嗎?”
雲渺渺不冷不淡,聞聲才抬眸睨她。
她不答,林晚晴就當是默認,左右看了一通,卻未曾見雲渺渺的回門禮。
“雲妹妹,你既要回門,不帶回門禮可怎麼行?”
說到這,她突然話音一止,似才想起雲渺渺的情況。
她無奈彎了柳眉,歉意道:“抱歉......我差點忘了,你家在揚州,父母親人皆已亡故,回不得門。”
雲渺渺目光一暗,眸色逐漸沉厲。
一旁的春憐卻還揚唇諷笑,“小姐,雲姑娘進府之時未攜嫁妝,就算她父母健在,她也無禮回門,隻能空手回家,豈非也是丟人現眼?”
來接林晚晴的林府嬤嬤也淺聲低笑:“雲姑娘出生鄉野,怕是連‘回門宴’都不知道,又如何備禮?”
雲渺渺還未說話,林晚晴倒先按住了他們。
“好了,雲妹妹家境艱難,也實屬無奈,你們不許多嘴。”
她嘴上這麼說,眼裏卻也溢出輕蔑嘲意。
雲渺渺隻掃去衣袖塵埃,“鄉野的狗都不敢亂咬人,丞相府的家奴卻敢牙尖嘴利、如犬亂吠,其教養卑劣,可見丞相府家風也......”
她說到這,忽地“嗤”聲一笑,未說完的話也不言而明。
林府嬤嬤囂張慣了,如今被“鄉野村婦”反唇譏諷,氣得直指雲渺渺鼻尖。
“你這野婦,竟然——”
“啪!”
她一句話沒說完,臉上霎時火辣辣,五指巴掌印火紅清晰。
雲渺渺收了巴掌,居高臨下盯著她,“我雖無父母作靠山,但既已嫁入將軍府,地位也遠在家奴之上,你卻敢對我指手畫腳、隨意嗤罵,究竟是想給丞相丟臉,還是鐵了心要羞辱將軍府?”
林府嬤嬤驚得倒吸涼氣,一時間卻啞口無言。
她平日裏,仗著是丞相夫人的心腹,常常四處跋扈。
俗話說,打狗都得看主人,大家看在林夫人的麵子上,自然也沒人要動她。
可今天——
她竟然被一個鄉野村婦當眾掌摑?!
林晚晴眼見事情不對,連忙攔在二人中間,眨眼又是幾滴淚落下。
“雲妹妹,我不曾管教好下人,此事是我有錯,還望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嬤嬤一回,若你實在生氣,你拿我撒氣便是。”
她突然抓住雲渺渺的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雲渺渺皺眉吃痛,下意識抽開手。
林晚晴卻身形不穩,腳一崴就撲倒在地,“啊!”
“晚晴!”
陸辰風瞬間慌了神,連忙將她抱在懷裏。
林晚晴痛得麵色慘白,向他搖搖頭道:“辰風,我沒事......”
陸辰風眼見她如梨花落雨,心裏一陣揪痛,臉上的溫柔也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冷肅殺。
“雲渺渺,就算你有爺爺作靠山,將軍府也容不得你動手傷人!”
“來人——”他雙目猩紅,怒而朝下屬嗬斥,“傳我命令,雲渺渺禮儀有失,蛇蠍心腸,即刻關入倚竹苑,無我命令,不得放出,就算爺爺親自下令,她也休想再離開倚竹苑半步!”
昨日他不在府,但事情均有聽說。
什麼天雷擊木,黃符護身,他一概不信。
說到底,都是雲渺渺為攀龍附鳳的把戲而已。
陸安國公老糊塗,看她如寶貝福星。
可他陸辰風不傻。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對這毒婦有半分感情!
雲渺渺目光平和,隻隨意瞥了眼天色。
片刻後,她的眸色越加玩味。
“林夫人,此間風雨欲來,你若上路,可千萬得小心。”
這話一出,氣氛更加陰沉寂靜。
眾人隻當她失心瘋,惡意詛咒林晚晴。
雲渺渺也不再多說,旋身便要離開。
經過碎石路時,她卻停了步伐,遙遙看著陸辰風。
看著他還輕擁林晚晴,低聲安慰,眉宇間是難見的柔色。
雲渺渺恍惚回到了八年之前。
她因天道反噬,痛得撕心裂肺時,隱約看見已故父母。
那一天,她便懸了白綾,企圖踏過黃泉路,走入陰森地府。
她想,父母一定就在前方等候。
可利刃寒芒刺來,趕來的少年郎慌得雙目猩紅,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渺渺,不痛了…有我在,你以後再也不會這樣難過了......”
可陸辰風不知道,她曆經的一切苦痛,皆因他而起。
雲渺渺終究還是收了視線,步步走入倚竹苑。
她獨自在倚竹苑待了一日,古籍被她翻了一頁又一頁,最終在皎潔月下停止。
雲渺渺才恍然驚覺,此間已至深夜。
可飯菜久久沒端上來,陸辰風也撤了倚竹苑的所有丫鬟。
雲渺渺胃疼劇烈,歎了口氣,起身就要前往廚房。
可方一踏出半步,身影之後,枯葉脆響,濃重血腥味就縈繞鼻尖。
粗重的呼吸在她耳邊響起,冰涼利刃也抵住脖頸。
隻需那人輕輕一劃,她就必死無疑。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