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一紙假婚書就哄騙了陸府上下,讓爺爺逼著我娶你為妻,雲渺渺,你還真夠厲害。”
洞房花燭間,窗外寒風冽冽,將燭火吹得搖曳不止。
雲渺渺望著眼前人,心間如墜冰窟,冷得要窒息。
她還記得,眼前人卑微落魄,血肉模糊地躺在竹床之時,更記得,那年乞巧之夜,月光皎潔,河邊花燈溫和耀眼,少年郎拿出鑲玉金簪,親自為她戴上鬢邊。
彼時的陸辰風,還眼若星燦,稚氣未脫,對她發誓,“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我保證,就算回了京城,也絕不會忘了你。”
“一定要等我回來娶你。”
那天的雲渺渺雖在坊間聽聞:“貴族少爺桃花無盡,其定情之言,不得輕信。”
但她最終還是笑彎了眉,與他輕輕拉勾。
可一晃眼,時間悄然流逝,揚州的乞巧之夜也熱鬧了八年。
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直到鑲玉金簪悄然消失,她才等來陸辰風的新消息。
陸辰風平叛有功,凱旋回朝,聖上親封驃騎大將。
慶功之夜,他當著百官之麵,向聖上求紅線姻緣——他要與丞相千金林晚晴成親。
二人門當戶對,三十箱金銀聘禮,攜鴻雁表忠貞,以茶樹示情不移。
他搬空了整個將軍府,耗空聖上所有賞賜,隻為給林晚晴盛大婚禮,羨煞整座京都。
他們定親的那一夜,雲渺渺夜觀天象,卜卦無數,最終隻吐出一口鮮血。
她曾強行為陸辰風續命,將二人命運綁在一條線上,死生契闊,永不分離。
此舉違背天道,而今天道責令,她遭受反噬,玄力漸散,再不能卜算久遠之事,壽命也時日無多。
再過三個月,她若不能與陸辰風行夫妻之實,徹底成為共同一體,就將玄力盡失,魂飛魄散,連做鬼都不成。
她不想死,更不想讓陸辰風死,便攜著雙方父母的定親婚書,獨自踏入勾心鬥角的京城,逼陸家迎她入門。
陸辰風卻早已忘記了曾經的誓言,對她無比厭惡,嘲諷她攀龍附鳳,當場就要撕了婚書。
當夜,雲渺渺便百骸劇震,不得不爬上陸辰風的床,以求早日結束反噬。
可陸辰風卻反手將她扔下床,眼裏的諷意如刃刺眼。
“低劣下賤——鄉野村婦,也無怪乎此。”
而此時此刻,洞房花燭,他的眼神也如那夜一般。
雲渺渺直視著那雙冷厲鷹目,對方卻袍袖輕揮,一紙和離書被甩向她。
“現在簽了,我還能許你千金萬兩,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日子逍遙快活,如若不簽——”
陸辰風眯起鳳目,森寒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就別怪我陸辰風不留情麵,挑你錯處,親自休你出府,讓你來日聲名狼藉,抬不起頭做人。”
雲渺渺清冷的眸子有了半分波瀾。
良久過去,她才垂了杏眼,無奈歎了口氣。
“若能和離,我雲渺渺即刻就會走,絕不在將軍府叨擾,但我說過,你我性命不久,唯有——”
“夠了!”
她話未說完,陸辰風已麵容陰沉,額角青筋暴起,似雷雨欲來。
“為了與我同房,竟連此等荒唐假話都編得出來,你若非要攀龍附鳳,我也不介意把你扔進花滿樓賣藝!”
花滿樓,是京城最大的花樓之一。
隻接待皇親國戚、朝廷重臣。
雲渺渺的紅唇囁嚅許久,半晌過去,還是閉了嘴。
無論她說什麼,陸辰風都不會相信。
她又何必再多廢話?
陸辰風見她遲遲不動,也已沒了耐心,正要強行逼她和離,門外卻傳來一聲驚呼。
“將軍——不好了!林夫人暈過去了!”
陸辰風的冷厲麵容陡然一變,當即扔開雲渺渺,大步走出門外。
“出什麼事了?”
老嬤嬤急得氣喘籲籲,對上陸辰風殺人似的眼,更是慌得“撲通”跪下。
“林…林夫人本就體弱多病,得知今日是作為平妻與雲姑娘同日入府,心緒激動,以淚洗麵,生生哭暈了過去......”
“我不是讓你們都把嘴閉好,休要讓她對此事知曉半分?!”
陸辰風罕見動怒,再不見平日冷靜之色。
老嬤嬤已是慌得不敢抬頭,驚得上氣不接下氣:“老…老奴也不知道......”
陸辰風揉著額角,心裏一陣煩躁,知曉責怪下人無用,一甩袖就闊步走向臨荷苑。
雲渺渺看著那道冷冽身影越走越遠。
曾幾何時,她為逆天道而嘔血數次,陸辰風也為她而慌神,在深夜寂靜的揚州城中,跪遍名醫,隻望有人能治她痊愈。
可如今......
雲渺渺眼眸晦暗,搖曳的燭火仍在風中跳動。
陸辰風到底不是以前的少年郎了。
......
臨荷苑中,漆黑的深池倒映出匆匆火光,數道人影接連拐過廊角。
陸辰風將大紅喜袍隨手扔進池中,驚擾一片鯉魚,這才邁步入屋。
“咳咳!”
林晚晴早已蘇醒,如今虛弱咳嗽,繡帕中一片鮮血。
血紅刺目,林晚晴還作勢要起身行禮,“將軍。”
陸辰風趕忙將人扶住,“晚晴,你可還好?”
林晚晴勉強扯出笑容,唇色慘白駭人,“我一切都好,隻是一想到,將軍與我不再為一對鴻雁......”
她麵泛苦澀,欲言又止。
“晚晴隻道遺憾罷了......不過,那姑娘既與將軍早有婚約,作平妻入府,也在情理之中......”
她努力道個“情理之中”,桃花眼卻已泛出浮紅,淚珠如雨直落,不斷打在陸辰風的手邊。
陸辰風替她輕撫去眼角淚珠,抿緊了薄唇。
“你放心,我不會碰她,一個月內,我必定能讓她和離。”
林晚晴卻攥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不可。”
她鼻尖泛著薄紅,酸澀的抽泣道:“我身子體弱,注定懷不上孩子,你也顧及這點,無法與我同房,若你還與她和離,日後何來子嗣?”
陸辰風無奈彎了劍眉,“子嗣而已,不要也罷,你的身子最重要,我既答應過你,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容不得旁人插足。”
林晚晴眼眶通紅,淚珠垂於白 皙麵容,如梨花帶雨般動人心魄,“辰風......謝謝你。”
陸辰風見她哭得厲害,又想為她擦去淚珠。
可方一抬手,額頭又劇烈作痛。
一瞬間,他臉色慘白,剛抬起的手也重重墜下,頭痛欲裂到要爆炸。
腦中卻閃過一道青衣身影,在揚州臨江邊輕撫步搖,對他彎眉輕笑,道——
道什麼?
他擰眉細想,頭痛卻更加劇烈,連同四肢百骸都疼痛欲死,如千軍萬馬踐著他的全身上下。
林晚晴見此瞳孔微縮,慌忙朝門外喊:“春憐,將軍傷疾又發作了,快去把藥拿來!”
春憐不敢猶豫,趕忙將藥遞來。
陸辰風顫著手拿藥,艱難塞進嘴裏。
清涼和苦澀在口中散開,又順著喉嚨入腹,他的疼痛才消解半分,勉強緩過神來。
腦海間,卻又是那青衣身影一閃而過。
可他......
從未見過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