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響過,沈硯川才踏著夜露歸來。
他倚在雕花門框邊,玄色外袍還沾著藥香,蹙眉看我收拾妝奩:"夫人要走?"
"不然呢?"
我譏誚的語氣讓他眸色一沉:"夫人鬧夠沒有?無人怪罪於你。"
多可笑。我猛地摔下螺鈿妝盒:"不怪罪我,便是天大的恩典?沈硯川,你們有何資格怪我?"
他指節捏得發白:"我已答應送她回老宅,夫人為何還要言語相激?"
"我做什麼了?不過是拒了她的請帖!"我扯斷一串珍珠瓔珞,"我管不得你夜宿何處,難道還做不得自己是否去參加一場賞花宴的主?"
"裴沅!"他忽然厲喝,玉扳指在門框上磕出裂痕,"說話何必如此誅心!我已多次和你說過,她隻是我的妹妹!"
"是,她確實過於依賴我。"沈硯川喉結滾動,眼中血絲分明,"及笄那年她知曉自己非沈家血脈,自此便性情大變,三番五次投繯、服毒...是我帶她遍訪名醫,送她去江南靜養。"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她受不得刺激。算我求你...可否稍微信她一分,容她三分?"
我望著這個素來從容的貴公子此刻失態的模樣,心如枯井。
成婚三載,他何曾對我這般厲色?縱是我當年與才子們吟詩作對故意氣他,他也未曾對我說過半句重話。
喉頭如塞了團浸水的棉絮,直到唇間嘗到鐵鏽味,我才發覺已將下唇咬出血來。
"是,我刻薄,我狠毒。"我甩開他的手,笑聲比哭還難聽,"沈硯川,那便請你與你這冰清玉潔、柔弱不能自理的妹妹,白頭偕老罷!"
他猛地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結滿寒霜:"不必收拾了,我帶她回老宅。待你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談談。"
"滾!"
雕花木門重重闔上,我滑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窗外更鼓聲聲,仿佛在數著我支離破碎的心跳。
聽著院外箱籠搬動的聲響,最後是府門沉重的閉合聲。原來痛到極處,竟是連淚都凝成了冰。
我與沈硯川,自此別院而居。
我不知他宿在何處,也懶得過問。倒是他堂姐某日差人送來幾封書信,皆是沈茗薇寄往老宅的家書抄本——
「誰家及笄多年的姑娘還被兄長管著不許赴詩會?偏我今日就要去那醉月樓!」後頭還附著沈硯川龍飛鳳舞的批注:「敢去就打斷腿。」
「兄長今日親自下廚煨的鱸魚蓴菜羹,非要盯著我喝完才肯罷休。」素箋上繪著二人對坐用膳的小像,他執勺的手勢溫柔得刺眼。
「男子外袍穿著果然輕便。」附著的畫稿裏,她裹著沈硯川的雲紋直裰斜倚闌幹,身後屏風映出他伏案批閱賬冊的身影。
望著這些,我竟隻覺可笑。若在從前,依我的性子早該打上別院,賞他們一人一記耳光。可如今看著這些把戲,心底卻像結了層厚厚的冰,再激不起半分漣漪。
收到兄長飛鴿傳書,說和離文書已遞上衙門時,慕管事正端來一盞雨前龍井。
不得不說,這新來的管事確實伶俐。入府不足半月,便摸透我所有喜好,連我幾時想賞花、幾時要焚香都掐得準。
他倚在紫檀書案邊,玉簫輕叩掌心:"夫人既遇喜事,當浮一大白。"
我挑眉,纖指繞住他腰間玉佩絛帶。
慕管事眸色倏暗。
"但今日,我不想飲酒。"
我帶他去了城南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