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疼痛將我從沉睡中喚醒,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從我的身體裏抽離。
幾個人影在我眼前晃動。
「陳婆子,你使勁拽啊,謝將軍說了,把孩子拉出來就行,不管是不是完整的!」
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我瞬間清醒。
「不!」我聲嘶力竭的吼出,淒厲的聲音讓兩個婆子都慌了手腳,站在原地心虛的看著我。
我哭著撐起身體乞求道「求求你們,把孩子還給我,求求你們!」
陳婆子上前一步,譏誚開口「夫人,孩子死了,還給你也沒用啊。」
我忍著下身的疼痛,跌向床下,伸手死死拽住陳婆子的衣角,嘶啞出聲「我的孩子才五個月,你們怎麼下得去手啊!」
陳婆子開我的手,站得更遠了些「夫人,你也別怪我們,是將軍不想要這個孩子。」
謝危不想要這個孩子?怎麼可能啊,他一月前還告訴我他有多期待這個孩子。
她們端著盆,頭也不回的跨出了門。
身上鮮血淋漓,腹痛不止,我不能讓他們帶走我的孩子,我要親口問問謝危,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撐起最後一絲力氣,追到門口。
兩個婆子諂媚的將盆裏的屍體端給謝危看。
謝危冷冷的看了一眼盆內,便揮揮手讓人拿了下去,眉頭都沒皺一下。
好像盆裏的不是個生命,而是一團垃圾。
我無法將眼前這個人與那日滿心歡心期待孩子降臨的謝危重合起來。
我顫聲出口「謝危,究竟怎麼回事?」
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謝危轉過身看向我,一襲紅衣在慘白的月光映照下,仿若地獄勾魂的修羅。
他眼裏一片冰冷,嘴角卻殘忍的勾起「葉嬌嬌,你覺得,你配有我的孩子嗎?」
喉間血腥上湧,我扶著門框才能堪堪站住,眼淚與冷汗刺的我幹裂的嘴唇疼的發顫。
我愛了這麼久的男人,與我日夜纏綿三年的男人,竟然問我配嗎?
「我是你的妻子啊謝危,那是你的親生孩子啊!」我淒厲的聲音回蕩在院中。
謝危卻怒氣更甚,快步走過來狠狠的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齒的說
「葉嬌嬌,你以為,我為什麼娶你?不過是,為了這一刻啊!讓你也嘗嘗失去的滋味!」
我如遭雷擊,我沒想過朝夕相伴的枕邊人,卻是要送我進地獄的惡鬼。
那我這三年,究竟算什麼?那我的孩子,算什麼?
眼淚劃過眼眶,滴落在謝危的手上,他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一把將我甩在地上。
我抬起血紅的眼,死死盯著他「謝危,你為何這樣對我!我總歸救過你一命啊!」
他蹲下身,捏起我的下頜,力道大到像是要把我捏碎「你當初自私的不救若若隻救我,就該有這樣的結局!」
原來理由竟是這般可笑,原來又是為了林若若,謝危那個小時候救過他一命的白月光。
柳若若救過他,他可以為她傷害我,
我也救過他,他卻殺了我的孩子,何其可笑,我趴在地上,不住的發抖。
我多想說出真相啊,說出一切。可是一切都晚了,我的孩子沒了,真相還有什麼意義?
謝危一直認為我救他是受人之托,他也認為,我一定是有餘力救兩個人的,是我的自私自利,不肯救林若若她才會死。
我恨他絕情,更恨自己有口難言。
氣急攻心,我吐出一口黑血,謝危嫌惡的放開我,便朝外走去。
我拽住他的衣角哽咽出聲「過去種種是我不好,求你,讓我安葬我的孩子!」
謝危俯身看我,目光好像淬了毒的蛇「葉嬌嬌,若若永遠沒機會有自己孩子了,你就活著陪她贖罪吧!」
我目光震顫,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不是,他隻是我,向你複仇的,工具!」
謝危走了,帶走了我院子裏的所有人,我像一隻幽魂,躲在黑暗裏。
我想不通,想不通為何,謝危要這般無情。
仿若之前與我求歡的人不是他,仿若那三年不過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桌上的燭火,照的我眼前氤氳。
三年前,有人找到我,讓我救謝危,並願用十年壽命換謝危複活。
我於十萬人的屍山中一步步背回了謝危。
一步一個血印,一步一叩首,提燈換回了謝危一命。
唯一不同的是,我用的是自己的十年壽命。
那時的我以為,謝危值得。
現在,我隻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清醒,帶著孩子遠離這裏,也遠離謝危。
02
我在地上枯做了一夜,眼睛最後再也流不出眼淚。
極致的悲傷,化為血淚,滴滴落下。
林念念進來看見我時,嚇了一大跳。她身後跟著的下人,看到我也是白了臉色。
蓬頭垢麵,滿身血漬,臉上留下的都是血痕,比起人更像個鬼。
林念念壯著膽子走近我,笑道「葉嬌嬌,這就是你霸占將軍夫人名聲的後果!」
我隻是空洞的看著前方,並未理會她的挑釁。
我隻想我可憐的孩子能得到妥帖的安葬。
林念念見我沒有反應,惱羞成怒,讓她身邊的丫鬟將我壓在地上,她一腳踩在我的臉上,興奮的說
「葉嬌嬌,你知道危哥哥把你的孩子丟哪了嗎?」
我的眼裏終究是有了波瀾,血水又不受控製的流出來,一夜滴水未進使得我的嗓音喑啞難聽
「我的孩子在哪?」
林念念將腳從我臉上挪開,她蹲下身惡劣的開口
「扔給野狗了。葉嬌嬌,你的孩子,喂狗了!是我建議的哦」
耳邊傳來陣陣嗡鳴,好似嬰孩的啼哭聲,我不敢相信自己如珠如寶保護的孩子會是這般下場。
我瘋了般掙紮,許是心緒大慟力氣大的驚人,那兩個丫鬟竟一時沒壓住我。
我衝著林念念撲過去,在她臉上又抓又咬,林念念疼的大喊大叫。
謝危聞聲進來,一腳踹在我的心窩上,將我踹的老遠。
我疼得直不起腰,口中鮮血直流,隻能狼狽的趴在地上,像一頭失控的獸,死死盯著他們。
我看著謝危將林念念扶起來,溫柔的替她整理鬢發,林念念則嬌嬌柔柔的躺在他懷裏。
我看著謝危在看到林念念臉上微微紅腫的抓痕時,驟起的暴怒。
我看著他將她攔腰抱起,焦急的走出門外傳喚禦醫。
而我像個血人般躺在地上,無人問津。
謝危也有深情,隻不過從來不是對我罷了,他對林若若專一,對林念念愛屋及烏。
隻有我,從未走進過他心裏,哪怕一天。
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能去陪我的孩子也好。
但是深夜我就被兩個粗壯的婆子用冰水澆醒,抬到了林念念的臥房。
帶我來的婆子說,林念念今天被嚇得不輕,一直做噩夢,夢裏林若若一直讓她殺了我。
來時我以為他們終於要殺了我,所以一路上安安靜靜沒有半分掙紮。
但來了以後,他們隻把我壓跪在地上,並未動作。
臥房裏燈影搖晃,重重紗幔下映著一雙人的身影。
謝危陰狠的聲音傳來「若若給念念托夢,讓她殺了你!」
我嗤笑出聲「求之不得!」
清清冷冷的聲音回蕩在紗幔下,飄渺的就像我的命運,脆弱不堪一擊。
「你說什麼?」
謝危似是怒急,從紗幔中衝出來,血紅著一雙眼看向我。
我不懂他憤怒什麼,我死了不是更好嗎?
我抬頭看向他,他眼中明顯愣了一瞬。
我看著他搖晃的瞳仁中倒映著自己不人不鬼的樣子。嗬,也難怪他這副樣子。
他應當也是在想,昔日的第一美人,也落魄成這般瘋癲模樣。
林念念也從紗幔中出來,攀在謝危懷裏嬌聲道「危哥哥別氣了,為這個賤人不值得!」
謝危才從怔愣中回神「念念心善,並不殺你,你今夜就在這裏跪著,為若若祈福消除自己的罪孽!」
我抬頭,咬牙切齒道「若我不願呢!」
謝危陰翳的黑眸眯起,嘴邊掛著殘忍嗜血的笑意「那我就拿你的孩子喂狗!」
「我的孩子屍身還在?」
林念念心虛開口「危哥哥心善,把你的孩子放置於長命殿了。」
原來之前林念念說的是假的,我的孩子沒有被野狗吃掉!
淚水再也不受控製的流下來。
那就好,孩子,阿娘一定帶你離開這裏!
你再等等娘!
我被帶到屋內的角落裏跪下,地上鋪滿了一層荊棘。
我跪在上邊,膝蓋被刺的鮮血直流。
林念念依偎在謝危懷裏,衝我惡劣的彎起嘴角。
她以為這些伎倆一定讓我痛苦萬分,殊不知,我的心疼的早已蓋過了身體的一切!
燭火輕搖,照著那一雙人溫情繾綣。
謝危,如果這是你給我的懲罰,你的目的達到了,可是僅此而已了!
你我之間,僅此而已了。
03
跪了一夜,我的腿已經失去了知覺,完全走不了路。
我找了根樹枝撐著身體一步一步挪到了長命殿。
我想親眼見見,我那個可憐的孩子。
我想告訴他,我曾多期待它的到來,我有多愛他。
他沒能降生,是我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長命殿裏擺放著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在一個積灰陰暗的角落裏,一個小小的排位孤零零的擺著,生辰日期就是昨日,隻是名字是空白的。
我撲過去將那牌位緊緊抱在懷裏,哭的不能自已,孩子,娘來晚了。
你是不是也怪娘,沒有保護好你?
都是娘的錯,是娘錯付他人,也連累了你!
驚鴻一瞥到頭來終是空。
十五歲時,我在太子廟差點被一群乞丐侮辱了,一個蒙麵俠客從天而降救了我。
那人穿著一襲紅衣,仿若天神降臨。
後來謝小將軍打馬遊街,穿著那樣明亮的紅色,我才知曉那天的救命恩人是誰。
所以在別人找我就謝危的時候,我才絲毫沒有猶豫,願意用自己十年壽命救了謝危。
甚至願意幫助那人隱瞞林若若是敵國奸細的事情,不想讓謝危知曉真相傷心。
沒曾想,這些善意卻成了我可憐孩子的催命符。
我曾真心相待的時刻,也是我現在痛苦的來源,如果我不是那麼執著,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我隱藏在黑暗裏,抱著孩子的牌位躲在角落,隻想與它待的時間再久一些。
前殿傳來細小的呻吟聲,我以為是來此處偷歡的下人。
我想,若是抓到這兩人的把柄,以後或許能方便我偷出牌位。
我躡手躡腳的靠近,看到一雙交纏的身影。
一道燭火搖曳,我看清臉時,就抬手死死捂住了嘴。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卻從未想過是謝危和林念念。
我知道自己該離開,可腳下仿若生了根,隻能死死盯著交纏的兩人。
我以為,心死了該不會痛了,可是謝危又一次突破了我的忍受極限。
心痛到站立不住,吼間不斷上湧血腥味,我死死抱著牌位不肯倒下。
我以為謝危即便恨我,也該是專情之人。
可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謝危,這便是你迫不及待挖出我的孩子的理由嗎?
讓別人再為你生孩子!
「危哥哥,念念好難受,你幫幫念念好不好。」
謝危隱忍的眉眼通紅,眼裏是止不住的憐惜,他輕吻林念念留下的淚,喑啞說道「好,念念,我帶你回房」
「不嘛,念念難受。」
「乖,我怕弄疼你。」
說完謝危便抱起林念念,匆匆消失在夜色裏,我卻依舊死死望著他離開的地方,挪不開步。
殿內又恢複一片肅殺之氣,好似剛剛的旖旎從未出現。
謝危剛剛隱忍又憐惜的臉與我腦海中三年前的他重合。
那時他還不知道,是我沒有救林若若。
他因為林若若死了頹廢異常,皇帝下令讓他娶妻,否則就死。
他寧死不屈,我找到他跟他說,我願意嫁他為妻,解他困境。
我永遠葉忘不了,他對著林若若牌位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繾綣。也從未後悔自己的決定。
即便後來他知道我沒救林若若對我愈加狠戾,但那時我想,至少他是專一的。
卻不曾想,謝小將軍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罷了。
那些愛與情,不過是我的一場虛妄與錯覺。
我很自己,更恨謝危,愛已褪去,恨來的也洶湧,差點讓我喪失理智。
我想報仇,我想讓謝危,也嘗嘗我的苦楚。
讓謝危,嘗嘗這無力的痛苦,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