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顧寒聲的第三年,李善儀決定去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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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梨城漸漸有了些涼意。
隔著紗窗外麻雀嘰喳叫著,拉下百葉窗的手纖細而白淨,光線被隔斷,房間裏暗下來。
穿衣鏡前掠過一道纖瘦的影子,及肩短發漆黑柔順,貼身的黑色背心和拖地牛仔褲顯得女人單薄,又有種銳利肅殺的意味。
手機震動,顯示來電人“姑姑”。
她從衣櫃裏勾出件灰調襯衫。
吳茹文的聲音蓋過了鳥叫:“約的是下午五點,李善儀你到了嗎!”
她沒應聲,在妝台找了條皮筋紮起馬尾,鏡麵上映著她利落的動作。
李芳珠搶回手機,“別理你媽,姑姑知道你說話算話,但你還是要早點去,好好表現知道嗎?”
時鐘敲了一下,四點半。
李善儀呼了口氣,“知道了,我不會遲到的。”
電話那頭又雜亂起來,李芳珠勸她哄她,要把握好這個男人,另一個聲音是暴脾氣的吳茹文,要指揮她穿衣:“就知道你還沒出門,也真夠拖遝,今天不許穿那些破麻袋衣服!算命先生講了你穿那條藍裙子,壓壓你的煞氣!”
李芳珠在那邊用勁拍她,“什麼煞氣,你不要說話就別講!但是小儀,裙子還是要穿......”
李善儀哼了一聲。
“被老鼠咬了,沒裙子。”
那邊的聲音又嚷起來:“怎麼會有老鼠咬裙子,李善儀你不要給我強!”
“那就是蟲子咬的,總之爛了,扔了。”
她對著吳茹文沒好語氣,兩人不像母女,倒是像仇人。
對麵又要發作,李芳珠交代她盡快出門就匆匆掛了,可李善儀還是聽見了吳茹文的罵聲。
“討債鬼,真是生來討債的!”
李善儀抓起手機揣進了帆布袋,推門出去,沿著走廊下樓前,抬眼看見奶油白的牆麵略有深色,昨晚下雨,天花板滲水了,好大一片水漬。
李芳珠昨晚冒雨來民宿找她,以房租三年不漲價和她談條件,要她去相親,言之鑿鑿,對方是個絕世好男人。
當時她笑眯眯地開口:“那好呀,月底南河旁邊空置的那間房子租給我,不許比市場價高。”
李芳珠掐她胳膊,說我給你找對象還貼錢啊?李善儀我欠你的!
但是要她聽話,李芳珠就得和她談這樣那樣的條件。
擱下電話。日光被烏雲壓著,李芳珠收了衣服進屋,好聲好氣說:“善儀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民宿,你順著她,凡事都好商量。”
吳茹文眉毛都要倒豎,嚷起來,“我是她媽,她還能翻了天去?她就是跟我唱反調,怨我當年扔下她,也不想想她偷來多少好日子!”
偷。
李芳珠臉色變了,收回的手又打過來,“你又提那事,你險些把她害死啊!”
“我沒錯!那是她自己不機靈,要是機靈,早嫁個有錢少爺做富太太了,怎麼會讓人趕回來!”
穿堂風狠狠掀開了門簾,靠著門邊的雨傘“啪”一聲倒地。
李善儀把傘折疊收好,放進帆布袋。
“善儀姐!”
前台的謝小荷從屏幕前抬起一雙熊貓眼,“相親順利!”
李善儀摸摸她的圓圓腦袋:“走啦!等我回來給你做大餐。”
路上熱鬧許多,好些沒見過的麵孔,身上是過分正式的西裝,前後擁簇著許多人。
不少人在路邊看著,閑談的聲音傳到老遠:“前兩年就說要改建富昌路,那項目開發真要搞起來了,好多領導來視察,還說有大集團要在附近搞度假村呢!”
“梨城也是好起來了!”他們說。
塑料袋被吹起來,掛在雜亂的電線上,風裏卷著海水的氣味,到處呼呼作響。
李善儀一眼看到前麵車牌,江州的。不會那麼巧合,但她仍然被燙了一下似的,匆忙移開目光。
富昌路後的小巷有個雜貨鋪。
李善儀停下來買防水漆。
店主黏在椅子上不動,喊了一聲。
“顧闌!”
一個麵皮白淨的青年出來,手裏還拿著扳手,見她來,神色還是淡淡的,耳根卻有點紅。
他叫她:“善儀姐。”
李善儀點頭,“上次那種綠色罐子的防水漆還有嗎?”
顧闌說有,一邊進門去,踩著梯子發出嘎吱聲,他腿長,動作也利索,很快從最裏麵的架子上取下來,裝了袋子給她放在車頭。他說下班後去幫忙,沒等李善儀拒絕,他說:“芳姨說你要擴建了,到時候還來找我幫忙,收費是一樣的。”
謝小荷說他是離家出走的小少爺,來梨城的那天穿很貴的名牌運動鞋,錢包裏有黑色的卡。
可誰家少爺這麼能幹又缺錢?一人多職,賣燈具,水電和刷漆也很快上手。分明麵皮薄,話也少,在這地方舉目無親,也住了下來。
梨城不趕客,它和玻璃灣的海風一樣,溫柔地包容著每個異鄉人,無論穿的是十塊錢的拖鞋還是八千塊的運動鞋,誰來了都能留下。
李善儀知道他說一不二,沒再推辭。她把罐子騰挪好,側身踢了一下路中間的石子,看著它滾落到門前垃圾桶邊,她微微出汗,幾縷發絲黏在了額角。
春天剪短的頭發,也在初秋已經變長不少,堪堪能紮起,露出修長的脖頸,還有脖頸後麵一小塊蝴蝶印記。那是江州給她留下的紀念品。
顧闌就站在那裏,似乎有話要說,在這樣的時刻裏顯露出平常沉默寡言所遮蓋住的青澀。
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李善儀坐上了摩托。
“我要走了,忙著相親呢。”
李善儀揮手,頭也沒有回,騎著摩托車的背影融入了滿地喧囂的菜市場。
好像她本來就屬於這裏。
“你不張嘴巴,人家可不會開這個口。”店長又開始搖扇子,“好時光不等人喲。”
顧闌知道她對自己無意。
他沿著堆滿雜物擁擠的貨架進門去,“別說那些話,我們沒什麼。”
“沒有最好,都說她是得罪了大人物被攆回來的,那種年輕的漂亮女人還能犯什麼錯,大家都曉得,偏偏你年輕,不知道女人心狠。”
手裏一空,他扇子被搶走,店主瞪他這個來路不明的夥計,對方也不逞多讓,眼神裏似有怒火中燒。扇子被他往上一丟,扔在了高高的置物架頂。
顧闌大步走開。
“這小子!”
胖乎乎的店主爬梯子去拿,累得喘氣,罵那小子不知好人心。
李善儀名聲不好,她是三年前從江州來的。
那時候她幾乎丟了半條命,大病過去,她終於認了命......李善儀的命。
這樣小的地方,泛起的流言會被海上的風吹走,而長留在這裏的人們心照不宣。
他們都說,“李善儀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