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天晚上，村裏下了好大一場雨，衝刷了所有的痕跡。

隻有我背上那些血窟窿，依然醒目。

因為沒人給我止血，那些被鑿的地方血流幹了，

隻剩下一個個坑坑窪窪的洞，還帶著凝固不久的血跡。

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潰爛而死。

卻不想，趙鬆和村長來了我家。

趙鬆說，龜背女可真靈啊。

那天吃的鵪鶉蛋，他媳婦就打電話來報喜。

說是懷孕了，而且還是雙胞胎。

村長也說，他家屋後原本風水不好，種啥啥不長。

自從在我背上占卜了一卦，那片土地上竟然長出了麥苗。

他們笑的聲音很大，喚醒了我的感官和痛覺。

我突然覺得很餓，心想自己是不是對村子還有用，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吃上雞蛋。

他們認為我是有福氣的人，所以該派上點大用場了。

就比如，給新學校墊地基。

這是大龍村的奇怪傳統。

每家蓋房子，都要在地基下麵埋一隻烏龜。

既能保佑家人如龜般長壽，也能保佑房子百年不塌。

可若是修建宗廟或學校這種大事，小小烏龜壓不住風水，必須得埋龜背人。

大龍村隻有兩個龜背人。

一個是村長，一個是我。

村長是最德高望重的男人，又擁有錢權，自然不能被埋在地裏。

所以隻能是我。

也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他們扛起我就走。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喜的神色。

幾個男人趁亂偷摸我，罵道：“該死的！阿苗的肉都長到龜背上了，前麵啥也沒有！一點也沒隨她娘！”

幾個婦女嘴都咧到了耳根，“埋了阿苗，建了學校，我的乖兒子就能上學咯！到時候考去城裏賺大錢，接我享福咯！”

還有一些男娃拍著手吵鬧，“快埋她！我要念書！我要掙錢娶媳婦！”

我的意識開始恍惚，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去哪裏，

背上被鑿出的洞因為被扛著，又開始往外流血。

但是好像沒人看見，那些血隻能順著我的身體流到地上，

變成一條條鮮紅的痕跡。

他們抬著我遊街，最後來到了村長家的屋後。

之前村長不肯把校址設在那裏，後來不知為什麼又肯了。

在那裏，已經挖了個深不見底的大坑，用來給新學校奠基。

一個年長的村婦拿紅布纏住了我的眼睛。

“蒙住龜女的眼，她就看不見路，哪兒也去不了，隻能守住大龍村。”

接著，她又拿出一大塊蜜糖，蘸上雞血塞到我的嘴裏。

“粘住龜女的嘴，她就說不了話，見了閻王爺，無法訴衷腸。”

糖一入口，我迫不及待地吮吸這難得的甜味兒。

最後，他們請出大恩人趙鬆，來主持奠基儀式。

“我宣布，振男學校奠基儀式——正式開始！”

趙鬆一聲令下，村裏的男人立馬揪著我扔進了深坑裏，將奠基石壓在我背上，開始夯地基。

“哢——哢——噗呲——噗呲——”

我聽見了自己脊骨碎裂的聲音。

那些七零八落的骨頭，又插進了我的五臟裏，讓我的身體變得血肉模糊。

我在坑裏疼得死去活來，不斷哀求。

“伯伯大娘們，你們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連口中蜜糖的滋味都被鮮血浸透，腥得很。

可他們卻說：“阿苗，你這樣的賤種，能為大龍村而死，是你的榮幸。”

眾人歡呼著，把泥土和石塊都往我身上堆，

剛插進五臟裏的骨頭又被壓得更深一寸。

我忍不住吐血，連求饒呼喊都叫不出了。

就這樣，我被深深壓進了土裏，血肉像攤爛泥，永遠無法翻身。

隨著我聲音漸漸微弱，村裏人也越來越興奮。

因為他們覺得，壓得越深，地基越牢固。

我的龜背就能馱起大高樓，好容納他們的子子孫孫來上學。

可是他們忘了，在古代，烏龜是用來馱墳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