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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婚當晚,我獨守空房。

明明當初是他苦苦哀求,父親才允我下嫁與他。

如今卻隻因他從青樓贖回的舞姬被鳥驚了,就在新婚夜將我拋下,任人嗤笑。

後來我撕了婚書,另嫁他人。

他卻尋我半生。

.

西南慕氏,祖祖輩輩都與皇室旁枝做著商貿往來,延續至今,算得上富甲一方。

而我身為慕氏獨女,自小被父親母親捧在手心,從未受過半分委屈。

母親賢惠,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巨細無遺,我也從未見她與誰人紅過臉。

她說這是女德。

我及笈那天,說媒的差點將慕氏大門踏破,都被父親婉拒。

後來詢問,父親隻是寵溺地笑:「慕氏不需要與高門聯姻,但我家卿卿定要找一個互通心意的夫君。」

與許頌安相識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落榜回鄉的窮苦書生,正為一個饅頭被商販驅趕。

我讓婢女悄悄給他塞了點銀子,本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尋常那些人早就接下了,他卻不樂意。

「姑娘,你的施舍對我來說和侮辱並無區別。」

我攔住婢女問他想要如何,他說想跟我回府還了這份恩情。

於是我將他帶回府中,後來父親覺得他是個機靈的人,開始教他行商之技。

再後來他搬出了慕府,自立門戶。

一時間,城裏無人不知,慕氏獨女對這許氏生了情愫。

那一日,我和許頌安跪在父母親身前。

父親語重心長地勸我:「商人不可信,唯利是圖之輩,你品行溫和善良,他並不是良人啊。」

許頌安哀求著,向父親承諾以後絕不納妾,我哭著對母親說此生絕不後悔。

最後,我如願嫁給了我想嫁的人。

許府大喜之日,庭院中張燈結彩,賓客盈門。

我坐於床沿,滿心歡喜地等著我的夫君為我揭開蓋頭。

一個丫鬟從門外踉蹌跑來。

「老爺老爺!我家主子被玲瓏啄傷了臉,您快去看看吧!」

許頌安在賓客震驚的目光中拂袖而去,而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沒想到,父親一語成讖。

晚間許頌安又回來了。

他見我已經卸去珠釵,徑直上前將我擁入懷中,像是有些愧疚:「我既為曼娘贖了身,定是要給她找一個好去處的,今日是我讓夫人受委屈了。」

曼娘是被負心之人拋棄,才淪為香樓的舞姬,身世確實可憐。

但無論如何,我才是他的妻子。

「夫君言重了。」

他看我垂眼含淚,笑著將我打橫抱起:「夫人,春宵一夜值千金,不要再說其他人了。」

他輕輕柔柔在我臉上啄著,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身上。

我哪經得起他這樣的撩撥,在他的一遍遍攻城略池之下,方才的委屈早已被拋之腦後。

第二日用完早膳,我遠遠便瞧見廊下坐著一位女子,心中頓生不悅,全當沒瞧見想離開,沒想到她卻叫住了我。

「姐姐!姐姐留步!」

作為許氏的當家主母,理應寬以待人,作為西南慕氏之女,更不應該同一青樓女子計較,失了體麵。

我深呼一口氣,揚起笑看她走來。

曼娘走得搖曳生姿,步步生蓮。

「姐姐,昨日我不該讓彩蝶打擾姐姐的新婚之夜,隻是,」她眼波流轉,低頭含笑,「王爺送我這鳥實在是太野了,曼娘還管不住。」

我這才注意到她隨行婢女手中提著一金色籠子,籠中關著一隻畫眉鳥。

就是因為這隻鳥。

「沒事,你沒受傷就好。」我將視線從鳥身上移開,盯著她白皙無瑕的臉淺笑,「你既是借住在許府,理應叫我一聲‘夫人’,這是規矩。」

2.

三日回門時。

彩蝶匆匆跑來,攔在我們前麵。

「老爺,主子說她心悸得厲害,在床上疼得打滾,奴婢請老爺過去瞧瞧。」

許頌文聞言便欲轉身:「我先去看看。」

我沒有思考,一把就拉住他:「夫君那日已經掃了妾身的臉麵,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回慕府的。」

他身形微動,我死死拽著他的手臂,不讓半分:「夫君如何對妾身不要緊,但請夫君不要讓他人看慕府的笑話。」

他瞳光閃爍,不再動作。

我終於舒了一口氣,看著彩蝶正色說道:「你去跟賬房支五十兩銀子,去請最好的大夫來給你主子瞧瞧。」

可她並不情願,眼神不停地往許頌文身上瞟。

曼娘特意讓婢女來這一出,無非是想讓我當眾出醜,當日我且忍了,今天卻不能。

我蹙眉不悅:「老爺又不是神醫,治不好你主子的病。這許府的主子究竟是我,還是你?」

這是我頭一回失了儀態。

許頌文也聽得煩了,不悅地揮手讓她離開,這場鬧劇才就此收場。

回門宴吃得實在沉悶。

父親母親寵我如掌上珠,雖心中不平,但因現在我已成了許氏的人,一生的榮寵盡是寄予他身上,也不好加以為難。

趁許頌文離席,母親悄悄問我:「卿卿可是受了委屈?」

母親的話令我眼眶一熱,看著她擔憂的眼神,我趕緊搖頭否認,但心中委屈更甚。

可她是我的母親,又何嘗看不穿我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臨別時父親喚住許頌文:「你們既成一家人,當是相濡以沫共同扶持,望你念在我慕氏先前對你有恩的份上,善待卿卿。」

身旁的母親淚眼愁眉,我喉嚨生澀,連忙低頭隱下淚意。

許頌文和父親寒暄著,一路走到馬車前,才讓他們留步,抬手行禮:「嶽父放心,卿卿既然嫁給我了我,我自此生都會善待與她。」

「好。」

父親難得露出了笑意,我握著母親的手讓她放心。

許頌文體貼地扶著我上了馬車,馬車行駛好一段距離,我終是忍不住掀開車簾往回望去。隻見父親母親依然佇立在原地,遙望著馬車行駛的方向。

我放下車簾,霎時淚如雨下。

許頌文將我摟進懷裏,安慰我說:「夫人哭什麼,又不是不回來了,如是想念嶽父嶽母,常回來就是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哭,隻以為我是剛嫁作人婦,離家想家。

我用絲帕擦去淚痕,從他懷中坐起來,定睛看著他問道:「夫君給曼娘尋到好的去處了嗎?她無名無分住在府裏,始終不像話。」

許頌文眨了眨眼睛,眼神似是躲閃,又重新將我摟入懷中哄道:「這事不急,即便是我找好了,也得回頭問問曼娘的意思不是?」

我聽後心裏一惱,伸手將他推開。

「夫君方才對我父親說的話全是騙我的嗎?她不過是舞姬出身,能贖身從良已是別人求不來的福氣,難道還想著做高門大戶的姨娘不成?」

他從沒見過我發這麼大脾氣,顯然被驚到了,臉上也不經意間浮出惱意:「不過一個舞姬,至於如此動氣嗎?」

我心口微震,硬是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我確是失態了,但沒想到他竟會因為此事而責備我,一時羞憤交加。

我扭過頭望著窗外,不想讓他看見我眼淚落下。

以前他指天誓日的模樣突然湧入腦中,一時間我不知道他對我究竟有幾分真意。

大抵是看出來我是傷了心,許頌文態度一轉,又輕哄著跟我道歉。

我閉了閉眼睛,覺得無話可說。

3.

馬車停在許府正門。

剛入院,就恰好碰上彩蝶送大夫出門。見我們回來,臉上立馬冒出喜色,迎上前來,「老爺!......夫人。」

「大夫,曼娘的身子如何?可有什麼問題?」許頌文關切地詢問。

我心情本就不好,臉上應是表現得很明顯。

那大夫極快地看了我一眼,遂低下頭。

我心中正疑惑,許頌文低頭對我輕聲哄道:「夫人先回房吧,我待會就來。」

我沒想那麼多,看了眼曼娘便帶著春雲轉身離開。

晚間,我備好了飯菜。

左等右等都不見許頌文來。

春雲從外頭跑來,急切地拉我起身:「夫人,我在外頭看到前院堆了不少納妾的東西,您,您快去瞧瞧吧!」

我心裏已經有了猜測,沒有去前院,而是一路小跑來到曼娘的門外。

房門大敞,隻見她躺在許頌文懷中默默抽泣。

她雙眼含淚,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眼尾滑落,任誰看了都會被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折服。

「頌文,你若是將我迎進府做妾室,夫人定是會記恨於我的,夫人是慕氏的獨女,而我一個青樓女子怎麼配與她相爭?而且.......我也不想讓你為了我與夫人有嫌隙。」

說著便又扯著帕子哭起來。

「胡說!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若隻娶她一人,外頭指不定怎麼傳,那我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再說了,你都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我給你一個名分怎麼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兩人,嘴唇顫抖無法說出一個字來,扶著門框的手指已經用力到發白。

曼娘已有孕一月,說明在我們成婚之前,他們就已經有染,而許頌文還騙我將她贖回府裏。

原來我才是那個大傻子!

霎那間,心口處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攥住似的,不能呼吸。

跟在我身後的春雲看不下去了,故意輕咳了一聲提醒他們。

這時曼娘才好似注意到了我。

她怯怯地從許頌文懷裏直起身來,叫聲了「夫人」,隨後起身來跟我行禮,「夫人,都是曼娘不好,你不要怪老爺......」

終是忍不住,我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她受不住我用盡全力的一掌,尖叫著跌回許頌文懷中。

「慕卿卿你這是做什麼!」

心臟疼得快站不住。

我用力按住胸口,閉上眼,眼淚就順著臉頰往下淌,很快便沾濕了散落在肩上的碎發。我很想離開,但雙腳像被釘住了一般,無法挪動半步。

「這事算是我對不住夫人你。但你是許氏的主母,曼娘懷的是我的骨肉,生下來也是要叫你一聲‘娘’的。」

我渾身抖得厲害。

「你白日裏怎麼答應我母親的?你既哄我騙我,瞞著我同她行那苟且之事,當初又為何苦苦求著父親娶我?!」

許頌文見我情緒激動,想上前來安慰我。

我心中悲憤交加,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他的碰觸,抬起通紅的眼怒聲喝道:「不要碰我!」

他緊緊抿著唇,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一旁的曼娘忽然身體一軟,像是虛弱得馬上要倒地,許頌文見狀立馬轉身扶住了她的手臂,順勢摟進懷裏。

我看到眼前郎情妾意的場景很想笑,卻發現連笑的表情都扯不出來。

我空洞地睜著雙眼,淚水不斷湧出。

最後許頌安不顧我的反對,悄悄將曼娘迎過了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不日,父親就借著需要協商議價的名義帶著母親來到許府。

母親勸我,事已至此,再去爭論那些承諾也是徒勞,一個妾室的孩子再怎麼樣也隻能是庶子,讓我不要同她計較過多失了夫君的心。

與母親談心後,我心情也開朗不少。

作為府中的當家主母,若成日和一個妾室爭風吃醋,我自己都會看低自己一分的,但我對許頌文的失望一時半會無法消散。

每每第二日醒來,枕巾都已濕透。

許頌文覺得虧欠於我,來院裏找了我幾次,我都沒給過他好臉色。他知道我仍在氣頭上不願見他,所以隔三岔五總叫人送些稀奇玩意兒來想要哄我。

不過都被我丟庫房去了。

許府建立年限不長,商貿往來,四處打點,實際上落到賬上的銀子並不算多,但每月與其他商戶的往來十分頻繁,賬目繁瑣得很。

我索性讓自己整日忙於府中賬目,不太出房門,耳根子也清淨不少。

4.

夏雨總是來得毫無預兆。

「夫人!」

我從賬簿裏抬起頭,見春雲在門口收傘。

「你不知道府裏那些人都在背地裏議論你什麼!」她一臉憤憤不平,「他們說老爺夜夜留宿姨娘房中,說你還不如一個姨娘得寵!......」

她瞧我閉著眼眉頭緊鎖,也沒再說了。

春雲是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自然見不得我受委屈。

但事已至此,若是讓我學著那些惡毒的女子一樣逼著曼娘把孩子拿掉,或者將她趕出府,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我眨了眨眼睛將眼淚憋了回去,故作輕鬆起身笑道:「累了,出去走走吧。」

乍一看見曼娘獨自坐在涼亭裏,我下意識想要離開,卻被她喚住。

「姐姐可以來接接我嗎?」見我不理,接著又說,「姐姐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這才停下腳步。

我悄悄大口呼著氣,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緒,才轉過身去。

「老爺都跟我說了,」我剛進去,她就親昵地拉著我坐下,「姐姐沒有不喜他,不然也不會每日差人送那些補品來。」

她挑著眉,撫摸小腹的舉動緩慢而刻意。

一想到她肚子裏懷的是許頌文的孩子,我便無法平靜地和她待在一起。

我心中酸澀,麵無表情地說道:「曼姨娘好好養胎吧,這孩子生下來好歹是許氏,我自是不會虧待的。」

說完正準備走。

雨天路濕,我不知她是無意還是故意為之,非要追上來。一腳踩滑,好巧不巧撲在我背上,我悶哼一聲差些跌倒。

春雲想去扶她,卻撲了空,跌坐在地上。

看著她搖搖欲墜,我心念:我雖然不喜她,但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我忍著疼痛,扭身將她險險扶住。

「住手!」

隻見許頌文箭步奔來。

在我暗暗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卻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手肘在台階上猛烈一撞,許是脫臼了,但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我就這樣躺在地上木訥地望著他,任雨滴擊打著我的臉,定定望著許頌文焦急抱起曼娘,大腦一片空白。

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不過是自欺欺人,山盟海誓終究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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