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第三年,太子夫君大駕光臨青樓。
卻隻是為了將我帶走,代替他的未婚妻成為軍妓。
但他沒有找到我,隻見到了瑟瑟發抖的老鴇。
“說,陳穗被你們藏到了哪裏?!”
老鴇低著頭,聲音顫抖。
“穗穗三年前就死了...”
太子不信,命人將青樓中所有的姐姐都綁了起來。
“不就是三年前打了她的孩子嗎?!”
“她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山野村姑,如何擔得起太子妃的身份!”
“陳穗!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殺了所有人!!”
我站在他的身邊,笑容苦澀。
顧承庭,你如願了,我再也不能繼續糾纏你了...
1
顧承庭話音落下,卻無一人回應他。
他眉頭緊鎖,隻是勾了勾手指,就有侍衛將一旁嚇得花容失色的女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侍衛掐著女人的脖子,將她慢慢提到了半空中。
那張明豔的臉逐漸失去血色。
我瞪大了眼睛,伸手想要阻止這一切。
可我的手卻隻是一次又一次從顧承庭的身體內穿過。
我死後以靈魂的狀態陪伴在顧承庭的身邊。
這三年,他從未感覺到我。
“陳穗,我知道你就在這裏。”
“你不是自詡善良嗎,也不想有人因你而喪命吧?!”
顧承庭的眼神掃過每一個角落。
我眼睜睜看著那姐姐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三年前,顧承庭將我丟進這青樓中,不允許任何人救我。
可他不知,這雖是青樓,裏麵的姐姐們卻比他要有人性的多。
不僅老鴇從不強迫我接客。
當我因顧承庭而難過痛苦時,也是這些姐姐們陪在我的身邊安慰我,開導我。
我早就已經將她們看作家人,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因我而死。
正當我絕望之時,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殿下,我知道陳穗在哪裏,我願意帶你去見她。”
我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牡丹。
她是這裏的花魁,也是我來到這兒後的第一個朋友。
牡丹自小便被賣入青樓,從來沒有接觸過外麵的世界。
她喜歡聽我說那些鄉間的故事,聽我說夜空中閃爍的星光和山林中的螢火蟲。
她也喜歡將那些珠寶一個個戴在我的頭上,將我打扮成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
牡丹很好,從不會說出我身份卑賤,配不上這些東西的話。
也從不會嫌棄我長相寡淡,讓人過目就忘。
牡丹說,我就像她的妹妹。
可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妹妹了。
她抬著頭,隻是平靜的注視著顧承庭。
顧承庭先是愣了愣,隨即冷笑道:
“早這樣不就好了。”
“你們這些妓子,竟也學文人墨客,裝起清高來了。”
我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隻恨不能一拳打在這男人臉上。
他口中的妓子,比他更加重情重義。
當初,我在河中救下身受重傷的顧承庭。
為了救活他,我花光了所有的錢。
他醒後失去記憶,為了還債,甘願替我幹活,我們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互生情愫。
直到後來,顧承庭的記憶恢複,他握著我的手,發誓要還我的救命之恩。
我本不想與他一起回京,是顧承庭一次又一次的哀求我。
他說他愛我。
我那樣蠢,竟然真的信了。
以至於後來,萬劫不複。
顧承庭揮了揮手,那侍衛便將人丟在了地上。
有人將牡丹從地上拽了起來,抓著她的手臂,將她帶到了顧承庭的麵前。
“帶路。”
牡丹身上的繩子被人解開,她轉身,朝著後院走去。
顧承庭跟在她的身後,穿過長廊,最終停在了一棵桃花樹下。
“人呢?別想和我玩什麼花招。”
顧承庭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我的身影,語氣變得不耐起來。
可牡丹卻蹲下身,撩開桃花樹下的雜草,露出了一塊小小的木頭。
“她就在這裏,殿下沒有看見嗎?”
顧承庭定睛看去,臉色卻驟然一變。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那木頭上赫然寫著幾個字。
【陳穗之墓】。
2
“這…這是什麼…”
顧承庭的聲音有些發顫,眼中露出震驚的神情。
牡丹沒有說話,隻是蹲下身去,伸手輕輕撫摸著木頭上的字。
她的神情溫柔,就連嘴角都噙著笑意。
“殿下不是想找陳穗嗎,她就在這裏。”
“您看不到她嗎?”
牡丹抬起頭來。
明明身為平民的她沒有直視顧承庭的資格,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沒有絲毫的畏懼。
像是早就已經不再恐懼死亡。
我自小無父無母,是被村子裏的伯伯姨姨們共同撫養長大的。
離開村子的時候,人人都以為我即將過上好日子,歡歡喜喜送我離開。
我不願死後回去讓他們傷心難過。
索性便拜托姐姐們,等我死後便將我埋在這桃花樹下。
也算是成全了顧承庭的話。
“生死都不得離開青樓。”
顧承庭愣在原地,他的手在發顫,似乎是想要往前走幾步,好好看個清楚。
可還不等顧承庭有所行動,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顧哥哥!”
宋南喬提著裙擺朝著顧承庭跑來,神情焦急。
“顧哥哥!你找到陳穗姐姐了嗎!皇上已經下旨,我…”
“我不想…”
宋南喬的眼中含著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一如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顧承庭立刻回過神來,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南喬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將你送入那種地方。”
“你是我的太子妃,永遠不會改變。”
宋南喬終於破涕為笑,軟軟靠在了顧承庭的懷中。
“顧哥哥,我相信你。”
他們肩並肩站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的郎情妾意,如同一對壁人。
牡丹緩緩站起身來,垂眸擋住了眼中的嘲諷。
“殿下,您也看見了,陳穗已經死了,不管您需要她做什麼,她都已經不可能做到了。”
“死了…?”
宋南喬動作誇張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輕聲道:
“顧哥哥,陳穗姐姐她…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要來。”
“所以故意找了個這樣的借口…”
“畢竟,這三年顧哥哥不是每天都能得到陳穗姐姐的消息嗎?”
宋南喬的話讓顧承庭如夢初醒。
他的臉色逐漸冷了下去,開口的聲音更像是二月的寒冬。
“你說的沒錯。”
“你們一個個的阻止本宮找到陳穗,是想要違抗本宮的命令嗎?!”
“今日,我要是見不到陳穗,你們所有人都洗幹淨脖子給我等著!!”
顧承庭揮了揮手,身後便湧上來一群侍衛。
“給我搜!”
“挖地三尺,也要把陳穗找出來!!”
牡丹還想要說些什麼,可侍衛卻已經上前將她摁在了地上。
我站在他的身邊,冷眼看著這個曾經許諾會一生一世對我好的男人。
直到死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三年,他每天都讓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可不知為何,我都已經死了。
那人卻還是會在每天夜裏向他彙報。
彙報的內容齷齪肮臟。
明明我這三年從未接客,可在他的口中,我卻成了整個青樓最受歡迎的妓女。
我曾親眼看見顧承庭硬生生捏碎了一個杯子。
神情憤怒而痛苦,像是被人欺騙後的惱羞成怒。
可明明,將我送入青樓的人是他。
他又有什麼資格憤怒呢?
顧承庭和宋南喬重新回到了前院,牡丹被人生拉硬拽著,直接一把推到在了地上。
我想要攙扶住她,手臂卻隻能從牡丹的身體中穿過。
眼睜睜看著她悶哼一聲,滿臉痛苦。
“太子!屬下在陳穗姑娘的房中搜到了這個!”
侍衛手中拿著一卷書,快步走上前來。
“這是什麼?”
顧承庭招了招手,我站在他的身邊,卻頓時變了臉色。
那侍衛已經將東西交到了顧承庭的手中。
他緩緩翻開,我卻撲上前去,妄圖擋住他的動作。
“別看!!!”
“阿庭竟然是當朝太子,他說,要帶著我回京城,可我不敢去,我怕有一日,他若是厭棄了我,我又該怎麼辦…”
顧承庭的聲音響起,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到底還是看見了。
那些我無法言說的,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
3
顧承庭的聲音頓住,沒有再繼續往下念。
他的手驟然用力,就連指關節都泛起青白色。
或許,顧承庭也想到了當初握著我的手,情到濃時的承諾。
“陳穗姐姐當真是好計策,早猜到顧哥哥不會相信她死了這樣荒誕的話。”
“便故意將這東西留在屋子裏,等著顧哥哥自己找到。”
宋南喬的聲音打斷了顧承庭的思緒。
他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笑容嘲弄。
“哼,她本就是這樣心機深沉的女人。”
“我倒要看看,她還寫了點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承庭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全然忘記了。
當初回京的路上,他教了我多少東西,隻是擔心我被京城中那些高門大戶的女人們撕成碎片。
我不再妄圖阻止這一切。
我本就是個死人。
死人,又怎麼能夠插手活人的世界呢。
“到京城的第一日,我見到了好多從前沒有見過的新鮮玩意兒,太子府真大啊,好像比整個村子都要大,嬤嬤說,我不能直呼阿庭的名諱,見到他的時候應該蹲下行禮,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需細嚼慢咽,阿庭不動筷子,我便要一直等著。”
“府中的規矩好多好多,我學不會,嬤嬤就要打我的手心,藤條抽的我格外的疼,我想回家了,可阿庭卻讓我再忍一忍。”
“他抱著我,低頭親吻我手心的時候,我便想著,我還是可以再忍一忍的…”
我聽著顧承庭的聲音,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一個鄉村來的野丫頭,和京城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就連府中的丫鬟們,也覺得我命好,要不然怎會有機會接近顧承庭。
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村子裏的雞和鴨。
想起夕陽西下時,我端著飯坐在家門口的板凳上,聽著不遠處的姨姨罵著家中的二丫。
想著想著,眼淚就濕透了枕巾。
“哼,到底是鄉下丫頭,隻是學個規矩便有這麼多的話。”
“難登大雅之堂。”
顧承庭冷哼了一聲,語氣冷漠。
原本還有些擔憂他回憶起過去美好時光的宋南喬,立刻鬆了口氣。
她笑著安撫道:
“陳穗姐姐畢竟不是從小在京城長大的,有些難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她若有你半點懂事聽話,我也不必將她送到這兒了。”
顧承庭偏過頭去,看向宋南喬的眼中滿是笑意。
他繼續念著我的文字。
“阿庭近日越來越忙了,忙到連和我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總想等他回來,和他說說話,可等著等著,卻不知又為何睡著了。”
“有人邀我賞花,我不知對方是誰,隻是嬤嬤同我說,是個很厲害的人,我悶在家中實在是無聊透頂,最終還是去了。”
“可我不知道,賞花,是要作詩的,我寫不出詩,那些姑娘們雖沒說什麼,可眼中嘲諷的笑意,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有些難過,想讓阿庭給我找個夫子,日後不願再丟他的臉,可阿庭見到我,卻隻是劈頭蓋臉將我辱罵了一頓,這是阿庭第一次用那樣不耐的語氣同我說話…”
我仍舊記得那一日。
我忐忑不安等待著顧承庭回來,以為顧承庭會和從前一樣安慰我。
可他卻隻是用不耐的眼神看著我,指責我為何丟他的臉麵。
“現在好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我帶了個大字不識的村姑回來!”
“陳穗,你就不能給我少招惹一點麻煩嗎?!”
顧承庭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除了難過,更多的是不解。
我不明白,明明我還是那個我,明明顧承庭愛上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的。
為何如今,卻又要怪起我來了呢?
顧承庭的眼神中出現了些許的動容。
他似乎也想起了過去的歲月,捏著冊子的手越發的用力。
顧承庭的聲音頓了頓,將冊子又翻了一頁,但蠕動的嘴唇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來。
直到不知過去多久,他才終於啞聲道:
“阿庭生病了,大夫說,是天花,他看上去很難受,比當初在村裏的時候還要難受。”
“我騙他說我曾經得過天花,才終於能在阿庭的身邊照顧。”
“那些丫鬟,我信不過,阿庭生病時尤其脆弱,我怎麼信得過別人…”
顧承庭的話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場天花,險些要了他的命。
病好後,他抱著我久久沒有鬆手。
他說,他會十裏紅妝娶我回家,讓我成為他唯一的妻。
可最終,我卻被他丟棄在青樓門口,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能得到。
顧承庭的眼眶有些泛紅,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被一旁大感不妙的宋南喬阻止了。
“陳穗姐姐當真是好計策啊!故意寫下這些事情,就是為了讓您憐憫她!”
“顧哥哥,您可千萬不能上了她的當。”
宋南喬急急奪過顧承庭手中的冊子,直接丟在了地上。
“人呢!?怎麼還沒找到?!”
就差將青樓掘地三尺的侍衛們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顧哥哥,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陳穗姐姐自己出來。”
顧承庭偏頭看向她,疑惑道:
“什麼辦法?”
宋南喬仍舊笑著,端正坐在椅子上,就連雙手也交疊在腿上。
正如嬤嬤教的那樣,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可說出口的話卻讓我不寒而栗。
“陳穗姐姐最是重情義了,若我們對她身邊的人出手,她一定會忍不住出現的…”
“我聽聞京城中的牡丹姑娘最是絕色,也不知這衣裳底下的身體是否如傳聞中的一樣,讓人垂涎欲滴。”
4
宋南喬的話讓顧承庭頓時睜大了眼睛。
“南喬,到底還是你聰明!”
“你,還有你!你們兩個,去把那女人的衣服扒了。”
顧承庭隨手指了兩個男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牡丹的身上。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聲嘶力竭。
“顧承庭你瘋了嗎?!”
“你怎麼能這麼做!!!”
可我的聲音並不能傳進顧承庭的耳朵內。
那兩個男人猶豫片刻,還是朝著牡丹走去。
牡丹跌坐在地上,不斷後退著,神情惶恐而不安。
“你們想幹什麼?!”
“太子殿下!您這樣做就不怕百姓心寒嗎?!”
牡丹被嚇得花容失色,可顧承庭卻隻是冷笑了一聲。
“你本就是妓女,何苦裝出貞潔烈女的樣子。”
“顧承庭!你要是這樣做!我一定會恨你!”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衝上前去想要阻止一切發生。
可我一個死人,什麼都做不到。
我從未有一刻這樣怨恨著自己死去的事實,甚至連朋友都無法保護。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兩個男人用肮臟的手撕開了牡丹身上的衣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她死死咬著嘴唇,淚水從牡丹的眼眶中落下。
牡丹一個勁想要遮擋自己的身體,可雙手卻被其中一個男人控製住。
如同案板上的魚肉,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太子殿下,您這樣做,就不怕穗穗很您嗎!”
“恨我?”
顧承庭垂眸冷眼看著這一切,嗤笑道:
“三年前,她做局妄圖毀了南喬清白,仗著我對她的寵愛為所欲為。”
“若不是南喬心善饒她一命,你以為她隻是被送入青樓這樣簡單嗎?!”
“她以為可以靠著救命之恩飛黃騰達,又將我和皇家顏麵置於何地?!”
“如今,也是她報答的時候了。”
“更何況,不過是做軍妓,與她在青樓又有什麼區別。”
顧承庭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這樣的平靜。
讓我一時之間竟想不起,當初那個在月色下握著我的手,答應一生一世隻我一人的少年,終究是不是,隻是大夢一場。
三年前,宋南喬被指派給顧承庭做太子妃。
我雖心痛難忍,卻也知這是早晚的結局。
當夜,我便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準備離開太子府,回到我的小村莊去。
卻不曾想竟已懷有身孕。
宋南喬得知此事,不僅沒有生氣,反倒握著我的手與我親熱的互稱姐妹。
是我自己愚蠢,信了她一口一句的姐姐。
忘了這京城中,多的是心口不一的蛇蠍婦人。
再後來,宋南喬舉辦宴席,美其名曰想帶著我多多認識京城中的小姐夫人。
可宴席剛過半,就有丫鬟以宋南喬身體不適的理由帶我離場。
我在亭中等了很久,等到的,卻是怒氣衝衝的顧承庭,和眼眶通紅的宋南喬。
他們說,我蛇蠍心腸,恩將仇報,想毀了宋南喬的清譽。
我一頭霧水,隻能不斷重複著我沒有,我沒做,不是我。
可沒有人相信我。
顧承庭黑著臉,一字一句細數著我的過錯,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我灌下了墮胎藥。
到最後,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卻還要親眼看著宋南喬啜泣著跪在顧承庭的麵前。
給我求一個恩典。
人人都讚歎她的懂事和體貼,卻無人看見黑暗中絕望無助的我。
到最後,剛剛落紅的我,被連夜丟在了青樓門口。
若不是青樓中的姐姐們出手相助,或許,那天夜裏的我就已經死了。
“太子殿下,您若真的想見穗穗,我有法子。”
“隻需借兩個侍衛,和兩把鏟子即可。”
顧承庭微微皺眉,卻還是點頭應下。
侍衛很快拿來了鏟子,一行人跟在老鴇的身後走向了後院。
她停在了桃花樹旁,伸手指向桃花樹下,輕聲道:
“挖吧。”
“挖下去,殿下就能見到穗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