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誌願提交的最後一小時，我接到了謝允文的電話。

“凝凝，我要死了。”

我瘋了般趕去看他。

謝允文臉色慘白的蜷縮在沙發上，告訴我他被查出腦腫瘤，手術隻有兩成成功率。

他拒絕了所有治療，說不想死在手術台上，隻想留著時間見我最後一麵。

我泣不成聲，不想錯過僅剩的相處時間，也為了鼓勵他手術，當著他的麵將所有誌願清空，放棄去上大學。

可就在預定好要手術的那天，轉學生楚素素發來了消息

——掛著迎新橫幅的大學校園門口，麵色紅潤的謝允文摟著她的肩，笑容燦爛。

【我們開學報道了，驚喜嗎？允文為了我順利錄取和你開的小玩笑，隻是晚一年上大學，葉凝你不會生氣的，對不對？】

我如遭雷擊，猛地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原來隻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可還不等我鬆口氣，謝允文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說了和夢裏一模一樣的話：“凝凝，我要死了。”

1

我有些恍惚，以為自己還沒醒，聽錯了。

狠狠在腿上掐了一把，我忍著疼，“你說什麼？”

謝允文語氣絕望的重複，“凝凝，我要死了。”

“我昨晚突然暈倒，來醫院檢查，醫生說是腦腫瘤，隻有三個月可活，做手術也隻有兩成成功率。”

他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狠狠哭過，“凝凝對不起，不能陪你了。你去上大學吧，不用管我，就讓我自己孤零零死掉好了。”

“隻可惜死的時候你在千裏之外，我都見不到你最後一麵。我......”

他還在說，我卻耳邊嗡鳴，大腦空白。

所以剛剛的夢並不荒唐，反而是在向我預警嗎？

想到夢裏我哭著放棄辛苦考出的好成績，清空所有誌願，甚至為了求神佛保佑他手術成功，跪了七天七夜差點兒廢了一雙腿。

可到頭來隻是因為我考得比楚素素好，還跟她報了同一個學校的同專業。

想到楚素素說，她隻是在謝允文麵前掉了兩滴眼淚，說自己肯定錄取不上了，謝允文就主動提議要裝絕症騙我。

那我熬夜寫空的幾百支筆芯，做過的一人高的試卷習題，還有父母為了我辛苦工作，下班後還要去兼職滴滴外賣受的累又算什麼？

這些是一句“小玩笑”就能輕鬆揭過的嗎？

“凝凝，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嚇到了？”見我沒反應，謝允文加大了聲音。

“你別怕，安心去上學就好了，我一個人沒關係的。不就是孤零零死了麼，我可以的，我......”

“嗯，我也相信你可以。”我聲音冰冷的打斷謝允文，“你放心，等你死了，我會連著你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話落，不給謝允文反應的時間，我就掛斷了電話。

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惡劣行徑，那我自然不可能繼續犯蠢。

不過我和謝允文青梅竹馬，我們對彼此都無比熟悉。

就像他知道假裝絕症可以騙到我一樣，我也知道隻是掛斷電話，並不能徹底阻止他們的目的。

手機又響了，是謝允文打來的，我沒理會，直接掛斷。

他發的信息也根本沒打開。

看了眼時間，還有最後一個小時。

我立刻打了兩個電話出去。

剛把事情安排好，家裏門鈴就響了。

“葉凝，你還有沒有心！允文跟你十幾年的感情，結果他得了絕症，你不說安慰鼓勵他，竟然咒他死！”

“你怎麼能說這麼畜生不如的話！”房門打開的瞬間，楚素素就帶著哭腔指責。

“因為她就是個白眼狼！”謝允文的哥們兒瞿淩也憤怒的瞪著我，“虧允文知道自己可能時間不多了，顧不上看病就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們這些朋友，托我們以後多照顧你。結果就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葉凝，你這麼惡毒，就不怕出門被車撞，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看著他們傷心氣憤的模樣，如果不是提前做了預警夢，我肯定已經相信謝允文是真要死了。

“我一不是醫生，不會看病；二不是謝允文的家長，沒辦法替他決定要不要手術，我說相信他能堅強，有什麼錯？”我冷冷的反問。

“當然有錯！這種時候，身為青梅竹馬，你就應該陪在允文身邊，照顧他鼓勵他！”楚素素說。

“跟她廢話那麼多做什麼，直接帶走！”瞿淩直接上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

膝蓋撞在鞋櫃上，我疼的抽了口氣，“你們幹什麼，放開我！”

可瞿淩根本不理，隻一個勁兒的拽著我走。

眼角餘光裏，我看到楚素素勾唇露出一抹淺笑。

2

等到了隔壁樓棟的謝家，瞿淩用力將我甩了出去。

我摔倒在地，手腕上清晰的五道指印。

謝允文似乎沒想到我們來的這麼快，慌張的扔掉手機。

“凝凝，你剛才是一定是因為嚇到了，才那麼說的對不對？”他走過來扶我，臉色跟夢裏一樣慘白。

我沒說話，隻趁著他的動作，飛快伸手抹向他的臉。

“葉凝，你幹什麼！”

“葉凝！”

楚素素和瞿淩急切的大喊，謝允文直接鬆開我，一把打開了我的手。

響亮的一聲，手心火辣辣的疼。

我踉蹌著還沒站穩，就被瞿淩狠狠推了一把。

“葉凝！允文都病了，你居然還想打他，你還是不是人？”

我撞在櫃子上，胳膊蹭到了旁邊的仙人掌，瞬間紮滿了刺，還有血冒出來。

我疼的悶哼一聲，聲音卻被楚素素的驚呼蓋住。

“葉凝，你幹什麼！允文都這麼傷心了，你為什麼還要故意弄壞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謝允文聽到，飛快跑過來心疼的端起仙人掌，看都沒看我的胳膊。

我看著拿起來後，花盆地下被泡皺臟汙，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獎狀，心裏酸澀的發疼。

獎狀是我參加競賽得的，因為時間衝突，沒能陪謝允文過生日，所以得獎後不顧父母想裱起來的想法，直接送給他當禮物。

謝允文高興的不得了，寶貝的拿著在所有人麵前得瑟，說那是他最喜歡的生日禮物，要當傳家寶收藏起來。

見我們關係那麼好，還不出格，隻相互鼓勵著學習，兩家父母都樂見其成。

周圍的人也都誇讚，說這才是青梅竹馬該有的樣子。

可所有的一切，從楚素素轉學過來後，就都變了。

變成就像現在，曾經的“傳家寶”成了楚素素隨手送的仙人掌花盆底墊。

指尖上還有剛剛在謝允文臉上蹭到的粉，我看著頭挨頭，親昵湊在一起的他和楚素素，眼眶疼到泛紅。

這時，被謝允文匆忙丟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打野死哪兒去了！臥槽放暑假的小學雞能不能別跑來坑人！”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

“瞿淩，你怎麼那麼粗心，手機都落在允文家了。”楚素素邊說邊給瞿淩使眼色。

瞿淩立刻反應過來，“還不是讓葉凝給氣的！真是沒想到，以前看著人模狗樣，還是三好學生，結果真遇上事，就暴露了本性，又毒又壞！”

謝允文見破綻被圓過去了，立刻道，“凝凝，我們關係好，你打我詛咒我，我雖然難過，可並不會生你的氣。”

“但是瞧你把瞿淩和素素氣的，還差點兒弄壞了她送我的生日禮物，你趕緊給他們道歉，快點！”

我看著他們漏洞百出的戲碼，也就是夢裏我太過擔心謝允文，擔心到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才讓他們最終得逞。

“我沒氣他們，你們的寶貝仙人掌也是因為瞿淩先推我，才會被碰到的。”

我抬著頭，“所以，要道歉也是他們跟我道，我沒錯！”

3

“葉凝，我都病得這麼嚴重了，你還非要胡攪蠻纏氣我是不是？”謝允文冷下臉來。

“是誰以前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我說什麼都絕對力挺的？你這是要背棄我們十幾年的感情嗎？”

明明做戲利用我的感情，毀了我前途的是他，我不懂謝允文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

是，過去十幾年，我們確實無條件的信任支持著彼此，可先扔掉這份感情的不是謝允文自己嗎？

“是誰先背棄，誰心裏清楚。”

胳膊疼的厲害，我沒心情再和他們糾纏，故意說，“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我先回家了，你就好好養病吧。”

我嘲諷的加重了”好好養病“幾個字。

可一聽我要走，還沒達成目的的三人頓時急了，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的語氣。

“凝凝，你到底怎麼回事，我都快要死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不管我！”謝允文一臉受傷的表情。

還虛弱的搖晃了幾下。

楚素素趕緊扶住他，“就是，葉凝你不能走，謝叔叔和謝阿姨都出差不在，允文又不想他們太擔心，所以你這個青梅必須留下來照顧他。”

瞿淩也附和，“對，必須要留下照顧！允文那麼在乎你，你不光要照顧，還必須陪著他，鼓勵他手術，一直到他好起來。不然就是沒良心，畜生不如！”

我聽著這些，冷笑一聲，“不照顧他就是畜生不如？他還有三個月能活，那我的大學呢，為了照顧他難道不上了？”

“允文都要死了，區區一個大學而已，晚一年去上又怎麼了，能有陪他最後一程重要嗎？葉凝，別讓我罵你冷血自私！”瞿淩瞪著我。

所以，什麼照顧不照顧，根本就是不想讓我去上學，就是為了給楚素素讓路。

“謝允文，你覺得呢，你也覺得我應該放棄去上學，留下來照顧你嗎？”我紅著眼睛直視謝允文，“哪怕我保證，從現在開始一步不離的陪著你，等兩個月後開學，也每天給你打電話，聊視頻，國慶立刻就回來看你。”

“這樣，你也覺得我應該放棄上學，留下來陪你嗎？”

看著我認真的表情，謝允文臉上露出一絲猶豫。

他知道的，知道我爺爺奶奶重男輕女，數落我媽不會生兒子，說女兒都是賠錢貨，說我爸媽這輩子白活了，幾十年沒給過他們好臉色。

而我為了給父母爭光，為了自己的夢想，這些年有多麼拚命苦學。

尤其剛升到高中那段時間，我因為不太適應高中的節奏，學習成績下降，曾經一度焦慮到睡不著，要每晚吃安眠藥。

也是謝允文陪著我，一遍遍給我講解，一道道陪我刷題，我才慢慢好了起來。

他都知道的，知道高考和大學對我有多麼重要。

“凝凝，我......”謝允文剛要說什麼，楚素素就牽住了他的手，“允文。”

她夾著嗓子，期待的喊了一聲。

謝允文立刻就忘了原本想說的話，“對，葉凝，這輩子最後的一段時間，我想讓你陪著我，一天都不離開。”

“所以，你、你今年先不去上大學了，可以吧。”

4

不上大學了。

謝允文說讓我不要去上大學了。

死死抱住胳膊，仙人掌的刺紮的更深了幾分，我才能把眼淚強逼回去。

“不可以！”我冷聲拒絕，“我不願意，大學我一定要去上！”

謝允文沒想到我拒絕的這麼幹脆，他怔了下，怒氣陡然竄了起來，“葉凝！我們還是不是青梅竹馬了？你怎麼能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拒絕！”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他滿臉受傷失望，好像真是我對不起他。

瞿淩不耐煩了，“哪兒那麼多閑工夫跟她拉扯，反正填報誌願馬上就要截止了，直接把她的誌願清空不就行了？”

“清空誌願？”我作勢大驚，“你們不能這麼做！”

我慌忙後退，往房門口跑去。

卻被瞿淩攔住。

“葉凝，現在是證明你和允文感情的時候，你不能讓他生著病還傷心！”楚素素也幫腔。

“憑什麼！你們不也是謝允文的好朋友嗎，你們怎麼不清空誌願陪他最後一程？難不成你們所謂的好朋友，就是嘴上說說？”我質問他們。

瞿淩一噎，就想發脾氣，卻被楚素素攔住，“那是不是隻要我們清空了，你也清空？”

“行，那我們先清！”她給謝允文和瞿淩使了個眼色，拿出手機將誌願清空，還給拿給我看過。

瞿淩於是忍著脾氣，也拿出手機，把誌願清空，“看清楚了吧，這下沒話說了吧！”

我卻依舊死死捂著手機，搖頭看謝允文，“你的還沒清！既然怎樣都沒辦法去上學，你還占用一個入學名額幹什麼？”

沒想到我會這麼說，謝允文呼吸一滯。

但眼見目的就要達成，素素就能少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咬牙開口，“行，清就清！”

他氣怒的將誌願清空。

“現在行了吧，該你了。”三人齊齊朝我看過來。

我瞥了眼牆上的掛鐘，還有十五分鐘。

“不！”我搖頭，“我不想放棄上學，要清空你們自己清，我不要！”

“葉凝！”謝允文氣急敗壞的大喊一聲！

“賤人，你敢耍我們！”瞿淩氣得胸膛起伏，上來就想搶我的手機。

楚素素冷笑，“允文，你不是知道葉凝的證件號嗎？她既然懶得動，那我們就助人為樂，幫她一把好了。”

我麵色大變，“謝允文，你不能這麼做！”

可謝允文隻是看了我一眼，就在楚素素的催促下，再次打開了誌願填報窗口。

雖然早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可真的看到謝允文利用對我的了解，為了楚素素清空我誌願的一刻，眼淚還是沒出息的掉了下來。

十幾年的感情，終究還是被他踩成了渣子。

又瞥了眼牆上的掛鐘，我抖著手拿出手機，想要把誌願重新填回來。

可瞿淩卻一把奪走，扔進了旁邊的魚缸裏。

“瞿淩！”我氣的喊一聲，卻顧不上管，又撲過去搶楚素素的。

“允文！”楚素素驚叫一聲，謝允文立刻過來幫忙。

“葉凝，你怎能對素素動手！”他將楚素素護在身後。

我不理會，隻一心拚盡所有辦法去搶手機，不拘是楚素素的，還是謝允文的。

瞿淩黑著臉過來幫忙。

混亂中，楚素素突然對著我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後痛呼著，把自己摔倒在地。

“素素！”謝允文和瞿淩心疼的齊齊出聲。

眼見楚素素眼淚都出來了，謝允文怒不可遏，直接走過來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葉凝，不過就是晚一年上大學而已，你別要太過分！”

踩到爭搶中掉落在地的東西，我腳下一滑，額頭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鮮血瞬間流了滿臉。

謝允文一怔，抬腳就要來扶我。

“先別管她，沒時間了，趕緊補填！”楚素素喊道。

謝允文轉頭就走，再沒看我一眼。

我倒在地上，看著牆上的掛鐘，還有三分鐘，足夠他們填報了。

可就在這時......

“為什麼沒有信號！”楚素素尖叫一聲！

“房門也打不開，怎麼回事！”謝允文大喊。

聽著他們崩潰的聲音，我流著眼淚，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