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八周年紀念日這天,我一個人吃完了一整桌陸流年最愛的菜。
從餐廳回家的路上,我發消息跟他提了分手。
他回了電話:「就因為一頓飯?」
「對。」
「能不能別無理取鬧!」
他語氣不耐:「你知道我討厭浪費時間,那家餐廳開車過去要四十分鐘!」
「你是饞死鬼投胎麼!」
掛斷電話,我盯著屏幕,忽然就笑了。
網紅林疏月剛剛更新了動態。
「排了五個小時才吃上這一口,果然不虛此行!」
照片一角,刻意露出男人骨節分明的手,中指上那枚定製款情侶戒指,和我的一模一樣。
陸流年回來得很晚。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壓進枕頭裏。
溫熱的體溫貼上來前,我聞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香水味。
明豔、張揚。
是林疏月會喜歡的味道。
卻熏得我想吐。
我艱難得抬手按亮床頭燈,目光迎上他眼中炙熱的欲望。
蹙眉開口:「陸流年,我們已經分手了。」
話音落下,陸流年直起身子,眼神中的興致頓時淡了。
「就因為我今天沒陪你吃飯?」
「我不是解釋過了麼,晚高峰堵車,我開過去要四十分鐘!」
「這家餐廳是預約製,兩個月前我就預定好了餐廳,還記在了你手機備忘錄裏——」我毫不避諱的看著他的眼睛。
「陸流年,晚高峰不是隻有今天才堵車。」
「還有,今天是我們的八周年紀念日。」
一股澀意從喉頭漫上來,連呼吸都帶著點發苦的鈍痛。
八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小心翼翼的牽著我的手,說我是他的繆斯女神,是他永遠的靈感源泉。
然而時間是把鈍刀,不聲不響割掉了曾經的滾燙,隻剩下敷衍,和一句冷冰冰的「浪費時間。」
陸流年噎了一下,無奈扶額: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忙忘了紀念日......你不是說過麼,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紀念日,一頓飯而已,有必要這麼大反應麼?」
我點點頭,態度毫不軟化。
「顧清歡,你確定我們分得開麼?」
陸流年嘲諷勾唇,神情篤定又從容。
相愛八年,我們早已不止是戀人。
事業上相互扶持,交際圈早已相融,連財富都不分彼此——我們過著和夫妻別無二致的生活,唯獨少了那一張結婚證。
陸流年料定我不甘心放手。
我卻毫不猶豫點頭,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深吸口氣才再次開口:「我不懂。」
「我們在工作上配合默契,身體上交流契合,一件小事值得你這麼大動幹戈麼?」
頓了頓,他俯身妥協的輕吻我唇角。
「不鬧了好不好?我今天真得很累。」
到底的愛了八年的人,每次他流露出脆弱,我便會下意識心軟。
可一旁忽然響起的消息提示音卻讓我的心軟變得如此可笑。
我一字一句讀出屏幕上的文字——
「陸老師,謝謝你今天陪我,這真是我吃過最最最好吃的海鮮粥了,麼麼噠!」
轉頭嘲諷的勾唇看他:「你今天累,是因為和林疏月不虛此行吧?」
陸流年歎了口氣。
「清歡,你真的多心了。」
「我隻當疏月是朋友,她最懂欣賞我的畫,僅此而已。」
我喉嚨發緊,指尖還殘留著一道道之前替他布展時亞克力板劃過的傷疤。
過去八年,我熬夜為他寫企劃、陪酒應酬、低聲下氣為他撕資源,換來的不過是他蹙眉的:「畫廊的事,你定就行。」
可林疏月不過在直播時隨口提了句:「最近有個畫家不錯,有種野蠻的生命力。」
在他眼裏就成了無上恩典。
他開始對我做的一切嗤之以鼻:「你太商業化了,讓我的畫都沾上了銅臭味......」
卻在采訪中感謝林疏月的「靈感啟發」,稱她是最了懂他的人。
林疏月在直播中說一句喜歡他某幅畫,陸流年立刻就把這幅畫從重要展覽撤下來送她。
可三年前我生日時想要幅小素描,他卻說:「拿我的藝術做禮物,是對我的褻瀆。」
終究他更愛林疏月張揚熱烈的站在聚光燈下。
而我注定隻是個「隱形人」。
2
我用力眨眼,擠幹眼底最後一點水汽。
淡淡一笑。
「嗯。恭喜你找到知音。」
陸流年皺眉:「顧清歡,你說話別那麼陰陽怪氣。」
「疏月不是那樣的人,她坦坦蕩蕩根本沒有破壞我們感情的意思!」
坦坦蕩蕩?
或許吧。
可能在陸流年看來,那種在社交媒體秀別人男朋友,暗戳戳炒作引導粉絲磕CP的行為,就叫做坦坦蕩蕩吧。
「陸流年,自從認識林疏月,你就開始搖擺不定。你們聊藝術聊理想我不在意,騙自己那是工作......可後來呢,她做噩夢找你,家裏燈泡壞了找你,生病發燒也找你,隔三差五她就要各種理由找你。」
我盯住陸流年的眼睛:
「你捫心自問,你還記得自己的女朋友是誰麼?」
見我神色悲戚,陸流年放軟了語氣:
「清歡,我當然記得,你才是我的女朋友,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就要結婚了,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楚。」
還未等我再次開口,陸流年的手機響起。
接通後不知那邊說了什麼,他神情驟變,下床匆匆套上衣服就要出門。
「出什麼事了?」
我直覺能讓他如此的人,現在隻有林疏月。
果然,他焦急道:「疏月前幾天探店得罪了老板,對方喝了酒找到她家門口鬧事。我去看看,你先睡吧。」
「她不應該直接報警麼?」
陸流年難以置信的回頭看我:「顧清歡,你怎麼能這麼冷血?」
「疏月她一個女孩子,一個人住,遇到這種事一定很慌張,我不過是去幫幫她,你也要吃飛醋麼?」
「好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疲憊爬滿心尖,對這段感情失望到極點,我再也不想說一句話。
眼睜睜看著他奪門而出。
他還和我在一起,卻早已與愛無關。
可明明半年前,他在所有親朋好友麵前跪地求婚時,還發誓說往後餘生隻愛我一人。
我陪他熬了多年,過盡千帆才終於等到他功成名就,等來的卻是他與我離了心。
說到底,之前是我不甘心,將他拱手讓人。
可如今......
我打開床頭的抽屜,在畫廊主理人轉讓授權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親手終結了自己八年的心血。
3
我沒想到陸流年會為了林疏月鬧到警局。
他氣不過餐廳老板對林疏月出言羞辱,當眾大打出手。
淩晨時,我開車去警局保釋他。
剛辦完手續就聽見林疏月的聲音。
「陸老師,今天真的要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的傷痛不痛?」
陸流年溫文爾雅的臉上此刻掛著彩,卻沒有拒絕林疏月的投懷送抱。
「我沒事,別怕,以後都有我在。」
林疏月瞬間感動,埋進他懷中哭得梨花帶雨。
陸流年滿眼疼惜,情不自禁低下頭,唇瓣剛碰上她額頭,卻被她用力推開。
「不......不行的陸老師,我們不可以。」
她紅著眼眶,搖著頭後退:「你就要是別人的丈夫了,顧小姐很好,我不能......」
陸流年糾結著。
「清歡是很好......可我已經——」
「咳咳!」我身旁的女警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出聲打斷。
「陸流年,你家屬來保釋你了。」
陸流年神情一滯,終究沒能繼續說下去。
我轉身率先離開。
卻被林疏月攔住。
她咬著下唇,眼尾泛紅,聲音細若蚊吟:
「顧小姐,我不是故意這麼晚打擾陸老師的......」
說著,睫毛顫了顫,一滴淚沒穩住,順著臉頰滑下來。
她慌忙抬手去擦,小聲道歉:
「是不是我給你們造成困擾了,都怪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陸老師了,你不要因為我跟陸老師吵架,他最近忙著畫展的事已經很辛苦了......我不想你再因為我跟他吵架......」
我嗤笑一聲。
「你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半夜打電話給別人男朋友不合適麼?」
「他明天開畫展你不知道麼?你還讓他現在臉上掛彩!今晚的事如果有媒體借題發揮,你知不知道對他會有多大的負麵影響?」
「還是說你本來就喜歡做這種嘩眾取寵的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行為會給別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林疏月似乎沒想到一向溫和的我會突然如此咄咄逼人。
一時間連哭都忘了,隻張著嘴呆滯的看著我。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水光盈盈的大眼睛委屈的回頭看著陸流年。
「顧清歡,你夠了!」
陸流年將她拉到身後,皺眉厭煩的看著我:「要發瘋回家去發!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丟人現眼......
我忽然笑出來。
原來這八年,我終究把自己活成了如此可笑的人。
我究竟是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給他傷害我的機會?
穩了穩情緒,我推門走出警局。
夏夜的風黏膩,卻足夠將我吹得徹底清醒。
4
我沒有回家,找了個酒店蒙著被子睡得昏天暗地。
卻被叮當作響的消息和電話鈴聲吵醒。
微信列表裏,都是親朋好友小心翼翼的詢問我和陸流年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疑惑點開陸流年的朋友圈。
就看見他新發的九宮格。
我為他籌備了大半年的個人畫展,展廳最中心的位置,赫然換上了林疏月的肖像畫。
年輕女孩笑容明媚,在一片花海中飛揚起裙擺。
確實比我如今死氣沉沉的模樣,生動又又鮮活。
點開文娛熱搜,有陸流年的最新采訪。
他臉上的傷痕被遮瑕膏遮住了七八分,對著鏡頭風度翩翩的侃侃而談:
「這幅畫的靈感來源於一位與我心靈相通的女士,她懂我的藝術——」
似乎有記者問他這個人是他的女朋友麼,陸流年頓了一瞬才笑道:
「在這裏自然也要感謝我的女朋友,她在生活中給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不過她不擅長藝術,我們很少聊工作——」
饒是早已對他死心,此時我還是像吞蒼蠅般惡心。
他口中的我,就像是個為他而生的家庭婦女。
他一句話便將我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成績否定。
陸流年似乎是忘記了,我畢業於全世界最知名的商學院,若不是為了他的理想,我怎麼會放棄曾經滿腔理想和抱負,為了他運營一家小小的畫廊。
手機裏這時彈出他的消息:
【寶貝,你看到采訪裏我對你告白了麼?別跟我置氣了,你在哪?畫展結束我去接你回家。】
【我去畫室找你。】
他以為我是順著他遞來的台階下來,洋洋得意發來了表情包。
我卻直接撥通總裁親哥的電話。
電話接通,我哥陰陽怪氣道:
「呦,我這個戀愛腦妹妹,怎麼有空給他這個冥頑不靈的哥哥打電話?」
他大概還在氣我前陣子為了陸流年跟家裏吵架。
我爸媽和哥哥一向不看好我和陸流年,覺得他這些年靠著我和我家的資源混得風生水起,偏偏還自命清高,軟飯硬吃。
我也懶得跟他鬥嘴,直奔主題:「把你律師借我用用,我擬個散夥合同。」
聽清我的要求,我哥默了半晌後,笑了。
「不愧是我妹,還行,總算精明了一把。」
我也笑,確實苦笑。
若非真的心灰意冷,誰希望一段感情慘淡收場還要鬧得魚死網破。
隻是這次,我不會把自己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別人。
5
畫室的門虛掩著。
我推門進去時,他正背對著我,站在一副未完成的巨大畫布前,筆觸狂放。
竟是林疏月最喜歡的鳶尾。
聽到聲音,他猛地回頭,臉上瞬間漾開一個我無比熟悉,曾讓我心醉神迷的笑容。
仿佛我們之間從未有過裂痕。
「你來了!」他放下畫筆,幾步跨過來,作勢就要擁抱我。
我側身一步,讓開了那個曾經溫暖眷戀的懷抱。
他手臂僵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放下。
笑容卻更深了。
帶著一種刻意的、討好的溫柔。
「還生氣呢?」
他湊近一點,聲音低沉下來,帶著點撒嬌意味。
「你這段時間為了畫展忙壞了吧?都怪我,不該惹你生氣,我們今晚出去補過一個八周年紀念日好不好?我餐廳都定好了。」
他伸手想碰我的頭發,被我冷冷避開。
「陸流年,我沒在開玩笑,是真的要分手。」
我提醒他,聲音平靜無波。
「分手?你又說氣話。這次準備分幾天?」
他輕笑,仿佛在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清歡,我們這麼多年,從這個畫廊還是個空殼子開始,一步步走到今天。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如今價值不菲的畫作,刻意放軟了語氣,眼神深情款款。
「我們就是彼此最完美的調色盤,少了誰,這畫都不完整。別鬧了,好不好?大不了八周年禮物,我再送你套首飾。」
他試圖握住我的手。
「最完美的調色板?」
我終於抬眼,直視他眼底那層虛偽的溫情,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陸流年你錯了。」
「沒有你我還可以像捧你一樣,捧紅其他人。」
「可你沒了我,什麼都不是。」
說著,我從隨身的背包裏,抽出一份裝訂整齊的文件,啪的一聲,甩在沾滿顏料的調色台旁邊。
「我沒興趣跟你談什麼離不離得開,你先看看這個。」
陸流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眉頭蹙起。
他低頭,目光掃過文件封麵上醒目的標題——《股權轉讓及退出協議》。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