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證前夜。
周鶴軒帶我和他博士同門一起聚會。
大家起哄我們合唱定情曲《今天你要嫁給我》。
他笑著搖頭,點了一首《私奔》。
“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
他唱得投入,眼圈通紅,卻始終沒有看我。
而是不自覺地瞟向角落。
那裏坐著新來的師妹,發尾染著他最近常誇的淺藍色。
我心瞬間墜入深淵。
明天就要成為我丈夫的人,好像正用這首情歌,向另一個女孩表白。
1
歌曲結束,傳來稀稀拉拉的掌聲。
周鶴軒蹭了蹭眼角,如夢初醒般把我摟進懷裏。
我淡淡問:
“《私奔》,之前從來沒聽你唱過。”
“上次還在你錢包裏看見了鄭鈞演唱會的票,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了?”
周鶴軒握話筒的手一顫,挑出個笑。
“師弟非要去,我就是湊個熱鬧。”
他慌亂起身,躲避我的眼神。
“我去一趟洗手間。”
望著他的背影,我感覺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喘不上氣。
走到師弟小風旁邊,我猝不及防問他:
“鄭鈞的演唱會好看嗎?鶴軒說很精彩。”
小風一臉茫然。
“什麼?軒哥沒跟我去過演唱會啊。”
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啊,你說演唱會啊......去、去了。”
可是已經晚了。
陪周鶴軒一起去看演唱會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是誰呢?
我目光下意識落在角落安靜坐著的女生身上。
她是周鶴軒博士期間,帶的碩士師妹。
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此刻,她正握著話筒唱著鄭鈞的《流星》。
我看了看點歌台。
連著三首鄭鈞的歌,都是她點的。
我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周鶴軒重新回到包間,目光又朝角落瞟了一眼。
不知是誰先說的:“別唱了,先玩遊戲吧。”
骰子遊戲,輸的喝酒。
周鶴軒眼神飄忽,咳嗽道:
“今天女孩子有來生理期的嗎?有的話就別喝酒了。”
全場人都望向了我。
他們以為,這是周鶴軒對我的體貼。
我卻搖了搖頭。
一旁的孟曉曉,怯怯舉起了手。
周鶴軒自然點了點頭。
叫來服務員,要了一杯溫水。
“不要加檸檬。”
“不要加檸檬。”
周鶴軒和她一起開口道。
“我過敏。”孟曉曉又補了一句。
溫水來了,小姑娘卻沒喝。
逞著說自己能喝酒,幾杯就搖搖欲墜。
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
小姑娘打定主意要喝酒,周鶴軒就好像走了背字。
一直輸,沒完沒了的輸。
因為他輸了,她就不用喝了啊。
酒過三巡,大家盡了興,便要散場回家。
周鶴軒靠在我身上,嘴裏還哼著私奔的調調。
“天太晚了,我老婆沒喝酒,順便把你們都送回去吧。”
周鶴軒說話的時候,醉意滿盈的目光,看的是孟曉曉。
為了送她,他送了所有人。
一共八個人,我開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車。
最後送到孟曉曉。
她住在研究生宿舍。
周鶴軒看似不經意,說都到樓下了,學妹醉得那麼厲害,要不你把她送上樓。
我把這,當做最後一場試探。
“她醉得太厲害,我扶不住。”
“你上去吧。”
周鶴軒好像就在等我這句話。
他扶住孟曉曉的肩膀,親了我一口:“老婆,乖乖在樓下等我。”
他不知道,我也跟著他上了樓。
就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裏,我看見他踉踉蹌蹌蹲下身,給孟曉曉係起散落的鞋帶。
孟曉曉啜泣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走廊。
周鶴軒為她擦幹眼淚。
就像個手足無措的毛頭小子。
“你......你別哭啊。”
“新婚快樂啊師兄,能......能最後抱一下嗎?”
沉默蔓延。
周鶴軒最後也沒有抱她,隻是摸了摸她的頭,蹭掉了她臉頰的眼淚。
孟曉曉問他:
“以後還能一起看鄭鈞的演唱會嗎?”
“我半夜失眠的時候,還能和你一起在線聽歌嗎?”
“你還會淋雨送我回宿舍嗎?”
周鶴軒沒有回答,啞著嗓子回:
“傻不傻啊你?”
2
在周鶴軒下樓之前,我回到了車裏。
他什麼都不知道,坐回副駕駛,像以前一樣握著我的手。
我冷不防一個激靈,有些想吐。
“老婆,我真的好愛你啊。”
“明天就要領證了,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他趁著醉意,說著半真半假的情話。
我的腦海裏,卻始終回放著兩人在走廊裏的對話。
恰到好處的曖昧。
沒有真切地越了界,才讓周鶴軒這樣坦然。
我開著車,回到了我們的小房子。
一路上,他手機不斷震動。
等紅綠燈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他卻立馬摁滅,心虛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老板找我。”
他口中的老板,是他的博導。
可我分明在餘光中,看見了孟曉曉的粉色頭像。
【師兄,好想和你私奔......】
剛到家,他就鑽進洗手間吐了一波。
間隙他扶著門框對我道:
“今晚我喝得有點多,麻煩老婆大人幫我找一下文獻好不好?”
“桌麵上還有一個表格,也幫我填了吧。”
我打開電腦,發現那表格裏的內容,根本不是他的研究方向。
而是孟曉曉的。
桌麵上放著他的博士論文。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進去。
第一版初稿已經完成。
結尾致謝,他隻寫了幾行。
感謝恩師,感謝我,感謝朋友。
所有人都一筆帶過。
最後一段,他卻留給了孟曉曉。
【感謝曉曉困倦時的咖啡和深夜的安慰,是你讓我的研究有了溫度,祝我的小姑娘未來永遠晴朗。】
我的小姑娘......
胸口像墜著一塊沉重的石頭,我覺得整個人都在下墜。
周鶴軒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3
我忍不住,繼續向深處挖掘。
點擊瀏覽器的搜索記錄,最上麵三條,瞬間刺痛了我的眼睛。
【女生說男生像爸爸是什麼意思?】
【牽手算越界嗎?】
【婚前精神出軌會有報應嗎?】
鼠標向下翻,我又點進他的社交網絡。
半個月前,他發了一條帖子。
題目是: 【要結婚了,卻對師妹動心,我是不是渣?】
【實驗室新來的師妹,笨手笨腳總讓我教,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身上總有淡淡的橘子香。】
【昨天未婚妻試婚紗時問我意見,我滿腦子都是師妹白大褂下若隱若現的腰線。】
【我知道我該死,但我竟然在期待婚後還能繼續“照顧”師妹。】
帖子回複已經超過百條,幾乎都是男性。
【家花哪有野花香?以後老婆相夫教子,師妹風花雪月,成功男人標配!】
【八年算個屁?女人像衣服,該換就得換。建議婚前先把師妹睡了,免得婚後遺憾[狗頭] !】
【樓主傻啊?婚照結,師妹照撩。等老婆懷孕了,就說去實驗室加班,豈不美滋滋?】
一條接著一條的惡臭發言,令人作嘔。
退出後,我又點進最新的帖子。
周鶴軒回複所有網友。
【算了,打算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八年感情,還有責任。】
評論一色誇貼主是好男人。
可我卻隻覺得好笑。
他允許自己的心反複遊離。
為什麼不問問我,還想要他這副空皮囊嗎?
不,我不想要了。
4
周鶴軒終於吐完,踉蹌出了門,帶滿身酒味親了我一口。
“在看什麼?”
就在這時,周圍突然地動山搖。
我心裏咯噔一下!
川渝人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
“地震......”
震動越來越強烈。
書架上的魚缸翻落在地,玻璃碎片劃過腳踝,刺痛陣陣。
血浸濕了拖鞋,傷口露出森森白骨。
周鶴軒下意識把我護在身下。
佝僂著朝門外跑去!
樓下中心廣場聚滿了人,喧鬧聲不斷。
“這回震得好嚴重!幸虧咱們樓堅固!”
“我聽說新區已經有老房子塌了!”
一場意外,周鶴軒酒醒了大半。
他顫著手,背過身不停打電話。
一個接著一個。
那頭始終無人接聽,他鬢角都滲出了汗。
“又又,老板找我,我得去學校一趟。”
他滿臉急切撒著謊。
“可能還有餘震,你現在出去不安全。”
他搖了搖頭。
“我必須得去,你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腳疼得發抖,他卻隻瞟了一眼。
“這點小傷口不礙事的,別這麼嬌氣。”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好多以前的事。
高中時,市內發生大地震,足足6.5級。
學校傾塌,我和他都被壓在廢墟下。
就好像一場噩夢。
我們被掩埋在地下,兩天一夜。
他始終緊緊把我護在身下,胳膊都失去知覺,也絲毫不動。
被救出時,他已經有些意識不清。
嘴裏嘟嘟囔囔,還叫著我的名字。
“程又,程又......”
救援人員要把我倆分別抬上擔架,他卻死死握著我的手,怎麼掰都不鬆開。
後來他跟我說,地震發生的瞬間,他就已經下定決心。
就算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可現在,一樣的場景,他卻轉頭走了。
人為什麼能說變就變呢?
真諷刺啊......
手機震動,是孟曉曉通過了好友申請。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我主動添加了她的微信。
幾番猶豫,我還是點進了她的朋友圈。
接下來半個小時,我把她所有發布的動態,通通看了一遍。
也在裏麵,找到了困惑許久的答案。
我終於知道了,一直不愛打扮的大直男為什麼突發奇想,要留微分碎蓋。
為什麼周鶴軒突然多了那麼多可愛的表情包,講起熱門偶像劇來也頭頭是道。
那些生活裏被忽略的細枝末節,都是他遊離的證據。
還有無數次他被博導叫去實驗室加班的夜晚,都是孟曉曉在陪著他。
他們倆一起壓馬路,用一副耳機聽歌,看孟曉曉偶像鄭鈞的演唱會,冒雨參加音樂節......
這些被周鶴軒曾稱作幼稚的事,原來他都對另一個女孩做了。
胸口好像被撕開一個洞,冷風呼呼朝身體裏灌。
旁邊女孩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才知道自己哭了。
腳踝疼,心臟也疼。
刷新界麵,孟曉曉在兩分鐘前,又發布了一條新朋友圈。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選擇的竟會是我,這種偏愛讓人上癮。】
【今晚無雲,和他在操場看一晚星星。】
照片裏,孟曉曉正靠在周鶴軒懷裏甜甜笑著,身上還披著周鶴軒的外套。
嘴角口紅都花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退出界麵。
手機又收到周鶴軒發來的消息。
【又又,今晚我回不去了,你照顧好自己。】
【明天民政局見。】
那條消息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聯係過我。
餘震遲遲不來,眾人放鬆了警惕,便作鳥獸散。
一瘸一拐回到家,眼前是一片狼藉。
書架倒塌,我和周鶴軒的結婚照也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我拾起照片,將它撕了個粉碎。
然後收拾行李,離開了這個滿是謊言的地方。
第二天,鬧鐘響起的時候,我已經身在機場。
我向公司請了年假,打算短暫離開這裏。
走出陰霾,重新開始。
過了安檢,周鶴軒的消息不斷發來。
【老婆,我馬上就到民政局了!】
照片裏是他的自拍,懷裏還捧著一束玫瑰。
【好激動,等了八年,終於要把你娶回家了!】
他語氣中滿是興奮。
和昨晚悵然若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可無論他說些什麼,我都不會回頭了。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我都沒有回複。
登機時,周鶴軒已經找我找瘋了。
【程又,你去哪了?能不能別嚇我?】
【是因為我昨晚沒回家嗎?博導找我,我也沒辦法啊,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嗎?】
【這個婚你不結了?我爸媽都已經到了,你在鬧什麼?】
他不知道,我沒有鬧。
我隻是徹底死心了。
登機之前,我回了他最後一條消息。
【滾。】
之後便拉黑了他所有的聯係方式。
再見了周鶴軒,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