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樣,李允墨也不準備放過江淮序。
他一句話,就把江淮序拖出了祠堂。
藤椅吱呀一聲,李允墨坐下,手裏晃著一把銀剪,刀口閃著冷月似的光。
“聽說你跟丹凝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們結婚以後,你們應該是再也不能見麵了。”
李允墨笑著,聲音很輕,眼底卻淬著毒。
“所以我就想要剪一點你的頭發,就當是留個紀念。”
江淮序跪在地毯上,腕間絲帶勒進皮肉,動一下就火辣辣地疼。
頭發散了一地,黑得刺目。
他沒求饒,求也沒用。
第一剪落下,冷鐵貼頭皮,一縷發斷了。
疼,卻不是肉疼,是記憶被撕開。
十年前,少女拿木梳給他紮辮子,齒尖卡了一縷,她急得哄她:“阿序哥哥別哭,我舍不得你疼。”
如今,那把剪刀一口一口咬斷的,就是她當年舍不得的“阿序哥哥”。
剪第二刀時,斷發落在唇邊,癢,像一句沒說出口的再見。
他抬眼,看見秦丹凝就站在兩步外,手裏捏著沒點燃的煙。
她沒看李允墨,隻盯著他,目光冷靜得像在估價。
李允墨故意放慢動作,讓斷發在他肩頭堆成一座小小的墓。
他俯身,用剪刀尖挑起江淮序的下巴,聲音甜膩:
“這樣才像丹凝身邊的一條好狗。”
秦丹凝終於動了。
她接過剪刀,指腹試鋒。
最後一剪,貼耳而下,刀背擦過皮膚,冷得他打了個寒戰。
斷發被她攏進繡並蒂蓮的錦袋,動作輕得像在收藏什麼珍寶。
袋口抽緊,她低聲:“允墨喜歡,你就給她。”
嗓音低軟,沒有歉意,隻有通知。
江淮序跪在那裏,碎發黏了滿臉,眼淚順著發茬往下滾。
他笑出了聲,聲音抖得不成調:“秦丹凝,你剪的不是頭發,是十五年的我。”
女人指尖一頓,沒有抬頭,也沒有鬆手。
碎發落盡,十五年一刀兩斷。
秦丹凝攬著李允墨轉身,隻留下一句:“訂婚宴結束前,別再讓我看見你。”
門“哢噠”一聲合上,玫瑰香撲過來,甜得發苦,苦得嗆喉。
江淮序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臉上血痕幹了,繃得皮膚發緊。
他才慢慢蹲下身,膝蓋砸在紅毯上,骨頭悶響。
江淮序雙臂抱住自己,指甲陷進手臂,陷進肉裏,陷進那道被剪刀劃開的血痂。
疼,卻抵不過胸口那道更大的口子。
直到訂婚宴開席,江淮序才被放出來。
他被安排在最末端,穿著灰藍色侍者襯衫,袖子很長,遮住被剪刀劃出的細碎血痕。
周圍是忙碌的禮儀團隊:花童在試撒花瓣,樂隊在調弦,巨幅婚紗照被起重機緩緩吊上背景板。
照片裏秦丹凝倚在李允墨懷裏,笑得春花爛漫。
而江淮序站在畫下,影子被燈打得稀碎。
戒指盒是黑絲絨,沉得墜手。
秦丹凝抬眼,一身白裙子溫婉,領口別著一枚與戒指同係列的鑽石扣。
她抬手看表,目光掠過他,又快速撇過眼。
“過來。”她說。
江淮序走過去,一步一鈍痛。
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般的回憶上。
雪夜裏她背著他跑向診所;暴雨中她把他按在懷裏說“別走”;
還有昨夜,她親手把他的發裝進別人的錦袋。
距離她半步時,他忽然抬眼。
那雙眸子太亮,亮得秦丹凝微微蹙眉。
下一瞬,托盤傾斜,戒指盒滑落,在紅毯上滾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撲通掉進排水溝。
尖叫聲此起彼伏。
秦丹凝臉色瞬間陰鷙:“江淮序,撿起來!”
他沒有動。
雨水順著睫毛滴進嘴角,鹹得像淚。
江淮序輕聲說:“秦丹凝,我不撿了。”
秦丹凝伸手要抓他手腕。
他後退,腳跟踩上濕草,泥水灌進鞋縫。
閃光燈瘋閃,雷聲劈下。
“十五年裏,我替你疼、替你活,如今連一根頭發都不剩。”
江淮序喉嚨裏滾出嗚咽,像刀子刮過玻璃,“從現在起,我不做你的藥了。”
秦丹凝的怒吼被引擎聲蓋過,擺渡車不知何時已停在草坪邊緣,車門敞開。
江淮序轉身狂奔,褲子吸飽雨水,重得拖人,她卻越跑越快。
泥水濺上小腿,血順著踝骨往下淌,一步一個紅印。
身後有人喊他名字,他聽不清,耳裏隻剩心跳和雨聲。
車門“砰”地合上。
他跌進座椅,濕發貼在臉上,喘不過氣。
引擎怒吼,車身猛地前衝。
江淮序把臉埋進掌心,哭聲終於破喉而出。
眼淚滾進指縫,滾燙,燙得皮膚生痛。
十五年的喜歡全在這一刻化成鹹苦的洪水,從眼眶決堤。
雲層翻湧,機翼劃破天際。
城市縮成一粒光斑,再縮成黑點,最後消失。
江淮序靠在舷窗,濕透的衣服滴水,一滴,兩滴,砸在鞋麵,像一場遲到的雨葬。
他抬手抹臉,掌心滿是血與淚混成的淡粉色。
他對著窗外輕聲開口,聲音啞得隻剩氣音:“秦丹凝,再見。”
不是告別,是餘生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