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那天,我老婆林舒破天荒地更新了一條微博。
照片裏是一盒吃的隻剩殘渣的絕味鴨脖。
旁邊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捏著一根鴨脖,上麵還沾著鮮紅的辣油。
她配文:
「從沒想過,原來放縱吃辣是這種滋味。」
林舒從不吃辣,也從不吃這類她口中的「垃圾食品」。
她說自己是過敏體質,要精致養生,並且她的一切動態,隻會與我分享。
所以,當這條微博跳出來時,我知道,我該清醒了。
我沒費多少力氣,就從照片背景裏一個不起眼的車載香薰上,找到了線索。
那個香薰,來自城西一家新開的汽車改裝店。
難以置信,那個整天把「腹有詩書氣自華」掛在嘴邊的老婆,會出軌一個渾身都是機油味的汽修工。
我沒有歇斯底裏,像個冷靜的獵人,收集好所有證據,悄悄將我們的共同賬戶做了公證。
開庭那天,林舒終於褪去了偽裝,她不解地望著我,眼圈通紅。
「就為了一盒鴨脖?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抵不過一盒鴨脖?」
我平靜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不是,離婚,隻是因為你的世界,有了辣。」
1.
離婚前,我時常能收到銀行發來的林舒親密付賬單提醒。
從幾百到幾千。
查了流水,大部分消費都指向一家高端茶館「靜心齋」。
林舒的閨蜜圈子就好這口,不是品茗就是插花,自詡風雅。
我本不該在意,可第六感告訴我,得去看看。
車停在茶館對麵的小巷裏,我還沒想好怎麼進去。
一聲粗獷的男聲打破了茶館的寧靜。
「舒舒!你這幫姐妹也太能喝了,這點茶水錢都夠我改套排氣了!」
一個穿著油膩工裝的男人,大咧咧地從茶館裏走出來,嘴裏叼著煙,手裏還拎著一個精致的禮品袋。
我認得他,周嶼。
那個在照片裏啃鴨脖的男人。
林舒跟在他身後,眉頭緊鎖,但並未出聲反駁。
她從前最討厭煙味,說聞了會頭暈、會過敏、會讓她想起俗世的煩惱。
如今,她隻是安靜地站在他的煙霧繚繞裏。
周嶼注意到街邊的我,站直了身子,表情帶著挑釁。
「喲,這不是晏教授嗎?」
他走到我車前,屈起手指,在車窗上敲了敲。
「聊聊?」
林舒快步走過來,似乎想攔住他。
周嶼卻一把將她拉到身後,用身體隔開了我們。
我降下車窗,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不跟手臟的人說話。」
林舒的臉色瞬間白了,她急切地解釋:
「晏辭,他剛修完車,你別這樣......」
周嶼忽然笑了,是那種混不吝的笑。
他抬起沾滿黑色油汙的手,故意在我淺色的車門上抹了一把,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跡。
「晏教授,大家都是男人,別玩那套虛的。」
他盯著我,話卻是說給林舒聽的。
「你嫌我臟,可有人不嫌啊。」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林舒的肩膀塌了下去。
她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嫁給了我這個書香門第的大學教授,而不是她那個開卡車發家的暴發戶爹。
可現在,她選擇了一個比她爹還要「俗」的男人。
「林舒,那是我媽留給你的玉鐲,你說太俗氣,從不肯戴。」
我指著她手腕上那隻被周嶼的禮品袋襯得無比紮眼的翠綠色鐲子。
她愣住了,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
「晏辭,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想什麼時候戴就什麼時候戴。」
「是你想多了,該跟他道歉。」
我猛地推開車門,力道之大讓周嶼都後退了一步。
「你一向標榜自己不與俗人為伍,偏偏為他破例。難道我不該生氣?」
林舒沉默了。
周嶼卻在這時開了口,他把那個禮品袋塞進林舒懷裏。
「舒舒,東西我送到了。抱歉,我不知道晏教授這麼金貴。」
「教授是天上的雲,我們是地上的泥,雲看不上泥,我能理解。」
看著他那副委屈又帶著幾分痞氣的樣子,我一口氣堵在胸口。
我轉身朝他走去,林舒眼疾手快地攔在我麵前。
「他就是個沒什麼文化的粗人,說錯話而已,你何必這麼計較?」
我甩開她的手,跳回車裏,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後視鏡裏,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像一根刺,紮進了我的眼睛裏。
2.
當晚,林舒沒有回來。
她發來一條短信:「你冷靜冷靜,我在閨蜜家。」
看著這條消息,我心裏的火燒到了頂點。
連夜找人查了周嶼的底細。
一個汽修工,初中畢業,劣跡斑斑,因為打架鬥毆進過兩次局子。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他的汽修店。
他正和幾個同樣流裏流氣的夥計吹牛,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
「晏教授大駕光光臨,是車壞了,還是來找人啊?」
我沒理他,徑直走到他那輛破舊的改裝摩托車前。
那輛車被他擦得鋥亮,車身上貼著俗氣的火焰貼紙。
「你這車,賣嗎?」
周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不賣,我老婆本。」
「我出十倍的價錢。」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夥計們也安靜下來,看著我們。
「晏教授,你什麼意思?拿錢砸我?」
「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引以為傲的東西,在我眼裏,一文不值。」
我掏出手機,當著他的麵,給我認識的車行老板打了電話。
「老王,幫我訂一輛哈雷旗艦,要最貴的,我現在過去刷卡。」
掛了電話,我看著臉色鐵青的周嶼。
「順便,把你這店旁邊的鋪子,我也租了。」
「幹什麼?也開個汽修店,跟我打擂台?」周嶼的語氣充滿了戒備。
「不。」我淡淡地說,「開一家流浪貓救助站。」
我清楚地記得,林舒說過,她對貓毛過敏。
周嶼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衝到我麵前,帶著一股機油和劣質香煙混合的味道。
「你太過分了!是你老婆自己貼上來的,你憑什麼把氣撒在我身上?」
「我必須在這裏幹活,不然我拿什麼養她?」
跟我有什麼關係,餓死才好呢。
旁邊一個夥計連忙拉住他。
沒想到他掙開束縛,直接一拳朝我臉上揮過來。
我側身躲過,他撲了個空,踉蹌幾步,撞翻了旁邊的工具架。
稀裏嘩啦的聲音,像一出鬧劇。
「周嶼——」
林舒跑了過來,一臉憤怒地看著我。
「他又怎麼得罪你了?」
我低頭看了眼被工具劃破的袖口,下午還有一堂公開課。
再抬頭時,我的表情恢複平靜。
「林總監搞錯了,是他自己站不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信他兄弟可以作證,門口的監控也可以作證。」
其實到這一步,我並沒有把周嶼看在眼裏。
隻是我不愛吃虧,別人讓我三分不舒服,勢必要還回去十分。
可當我在林舒的辦公室看到周嶼時,才意識到我的婚姻插進了第三個人。
她是一家小型美術館的藝術總監。
「你讓周嶼來美術館當保安,是什麼意思?」
她放下手裏的畫冊,認真地看著我。
「周嶼雖然學曆不高,但是退伍軍人,身手好,有責任心,他是走正常流程麵試進來的,不信你去人事問,麵試的時候有錄像,你可以查。」
我幾乎一瞬間就反應過來。
她在給周嶼出氣。
見我臉色不好,她忽然軟了語氣。
「晏辭,我隻是想讓你知道,聽了那樣的話我有多難受。」
「我們才是最親密的人,你永遠不該拿刀尖對著我。」
隻是在公開場合駁了她的麵子就是拿刀尖對著她了,那她允許周嶼越界,就不是用刀尖對著我了?
林舒從背後抱住我。
「老公,你的注意力已經許久不在我身上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為我吃醋的樣子了,我不否認前兩次有故意的成分,隻是我太懷念年輕的時候了。」
我忽然發現,她總是能快速捏住我的軟肋,牽動我的情緒。
哪怕明知道她可能隻是安撫我,卻仍舊決定給她一次機會。
「不要違背你結婚時的誓言,不然我會——」
沒等我說完她笑了笑,握住我的手。
「明天讓他去後勤部,開車。」
說完靠在我的懷裏,指尖在我手腕內側反複摩挲。
「永遠忠誠,永遠以晏辭為第一信條,永遠隻愛你一人。」
3.
那段時間,我們仿佛回到熱戀時期,讓我產生一種錯覺。
可她終究,還是辜負了自己的誓言。
林舒最近總是回來的很晚。
我從她的大衣上,又聞到了若有似無的辣條味,是周嶼車上常備的零食。
林舒隨意地脫下外套,換上真絲睡袍,馬上要進浴室時,又回頭拿起手機回了條消息。
從她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我開口問她。
「今天很忙?」
她隨意應了一聲,轉身走進浴室。
我看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林舒很快就出來了,比平時快了至少十幾分鐘。
第一件事就是劃開手機,明顯感到她的眉心舒展開了幾分。
我更加確定心裏的想法。
於是夜裏趁她睡去,我悄悄解開了她的手機。
毫不費力地在她微信裏找到了一個機車頭盔的頭像。
備注是:Z。
我顫抖著點進去。
聊天竟然從幾個月前就開始。
我逐條看著,大概拚湊出了他們相遇的過程。
林舒的車在路上拋錨,正好遇見周嶼,他沒要錢就幫她修好了車。
林舒為了表示感謝,請他吃飯,一來二去,兩個人算是認識了。
剛開始隻是一些朋友圈的點讚。
後來他會給林舒分享一些日常。
修車時拍的落日、路邊攤的烤串、新買的工具、想換的摩托。
剛開始林舒隻會回一些客套的表情。
隨著聊天越來越深入,話也越來越多。
直到上周林舒去鄰市看畫展。
周嶼發了個羨慕的表情,說自己從來沒去過那麼高級的地方。
林舒幾乎秒回:「有機會帶你一起。」
大概覺得不妥或是怎樣,又補了一句:「你應該多接觸一些藝術,對你有好處。」
接著是一串帶著痞氣的調侃,林舒照單全收。
最近的一條,他分享了今天剛拍的照片,是她穿著風衣,站在美術館門口的背影,氣質清冷。
「舒舒,光看背影,就夠那些酸儒喝一壺了。」
林舒發了個害羞的表情,隔了二十多分鐘回了一句。
「也包括你?」
應該就是剛剛洗澡結束時,她回的。
對麵回了一句。
「我可不是酸儒,我是行動派。」
沒有下文,對話戛然而至。
我點開頭像,看到周嶼五分鐘前剛發了一條朋友圈:
「老大給換了輛新車,以後就是舒舒總監的專屬司機了,24小時待命,這福氣給個神仙我都不換。」
配圖是美術館新配的那輛黑色奧迪。
專屬司機,原來是這意思。
我把所有聊天記錄截圖,然後給我一個在交通局工作的老同學發了條消息。
「幫我查一下這輛車的違章記錄,尤其是最近一周的。」
不愧是鐵哥們。
半小時後,一長串違章截圖就發了過來。
超速、違停、壓實線,扣分罰款加起來夠他一年工資了。
於是第二天下午,美術館的館長辦公室裏,氣氛有些凝重。
我把打印出來的違章記錄和周嶼的朋友圈截圖放在館長麵前。
「李館長,我太太把公司的車交給一個這樣的人,不僅給美術館的聲譽抹黑,更是對公共安全的漠視。」
李館長是個愛惜羽毛的人,看到這些,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晏教授,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嚴肅處理。」
一時間,整個美術館都在議論這件事。
比起那些兢兢業業的老司機,周嶼就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
這場無聲的硝煙裏,我出了氣,李館長整頓了風氣。
隻有周嶼,被當場開除,連人帶行李被扔出了美術館。
他紅著眼睛,在美術館門口堵住了下班的林舒。
周嶼見我坐在副駕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故作堅強地對林舒說。
「舒舒,我以為你們這種文化單位,都是講道理的地方,沒想到也看人下菜碟,搞背後舉報那套。」
「我覺得我在單位被針對了,他們都排斥我。」
他的話讓我下意識看向林舒。
很少有人知道,林舒學生時代,因為家境優渥,被同學孤立過。
成名後她最看不得恃強淩弱。
周嶼踩到了林舒的軟肋。
果然林舒迅速找來了人事主管和後勤部長,在周嶼的添油加醋裏,再加上顧及我的麵子,兩人有嘴也說不清。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為了緩和氣氛,我插了一句,沒想到林舒打斷了我。
「你們倆交一份檢討上來,這個月的獎金也扣了。」
我猛地看向她,震驚地看著她為了一個外人,懲罰自己的員工。
「晏辭,我才是這裏的總監,這次就當給你提個醒,不要隨便插手我的工作。」
她眼神晦暗地盯著我,早已在心裏給我定了罪。
我心灰意冷,走到門口時,林舒叫住我。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扭過頭,朝她擠出一絲假笑。
「有,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