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蕭承梟是死敵。
六年前,他誣陷我父親科舉舞弊,又派出殺手滅我全家。
我僥幸逃脫,為報仇致他全家發配邊疆。
之後我女扮男裝考上了狀元。
沒想到,慶功宴上,他竟成了當朝尚書。
酒過三巡,眾人酣暢之際紛紛押注:
“尚書郎十八入仕,廿五拜官,廿八娶宗室女開府。”
“不知這新科狀元敢不敢挑戰尚書郎?”
我微微一笑,很不巧,這些我都贏了。
1
一道倩影緩步踏入,正是剛剛眾人口中的宗室女慕容婉。
她出身尊貴,容貌端麗,氣度溫柔。
她於正廳中行禮,落座於蕭承梟身旁。
蕭承梟不理會旁人,隻冷冷地將眸光投在我身上。
我能覺出一道道試探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畢竟我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卻能在一眾才子中殺出重圍贏得狀元之位。
我起身,欲離開。
身旁的同僚不知何故,連忙伸手攔阻。
我低聲輕笑:
“去淨房而已,不必驚慌。”
同僚訕訕收手,卻在背後竊竊私語。
“聽聞狀元郎性子直爽,今日倒是收斂了不少。”
“可不是嘛,剛才那陣仗嚇壞我了,居然要讓他挑戰尚書,以他往日性子,哪能不上前和尚書撕扯一番?”
“看來他是自覺不敵,見了慕容郡主便立刻避開了。”
“既然無大事,快讓鐵甲衛退下罷。”
我踏出正門,還未走出幾步,猛地感覺周圍殺氣暗湧。
側首一看,廊下立著無數鐵甲衛,手執長戈,虎視眈眈。
為首一人看到我,快速打了個手勢,悄然撤退。
我行至後花園,解了男裝束縛,倚坐在草地邊歇息。
突然,殿外傳來喧囂之聲。
蕭承梟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手持酒杯,擲在高台上,開始作詩。
四下朝臣紛紛起身,議論如潮。
我下意識抬眸,與他目光撞個正著。
他的神色突然一怔,目光詫異,很顯然,他認出了我。
“尚書郎,當年您發現林家科舉舞弊,大義滅親,實乃善舉,您可有什麼話要說?”
蕭承梟奪過玉杯,語氣不帶一絲溫情:
“本官突然想起林家之女那纖弱無骨的身子,若有機會再見麵,本官必親手挖出她的肋骨鑲進劍鞘,這樣倒是配得上本官的武器。”
全場皆驚,氣氛霎時凝固。
但這不過是我們的舊仇一角。
“尚書當年可曾報複林家?”
蕭承梟嗤笑一聲。
“林家舊宅一火,滿門皆滅,正是本官送的薄禮。”
這般狠毒之言,在場之人無不變色。
我仍舊低首,淡淡把玩著手裏的荷包,唇角未掀半分情緒。
蕭承梟見我神情波瀾不驚,眉頭緊蹙。
或許,我們之間,不需要任何理由,隻是都盼著彼此不得安生。
宴未終,蕭承梟又招手喚人:
“婉婉,這位是新科狀元,本官的,舊日同窗。”
慕容婉柔柔起身,朝我盈盈一禮:
“狀元郎,初見有禮,妾身慕容婉,蒙陛下恩典賜婚於尚書。”
百官無不豎耳旁聽,等著看我發作,誰知我隻淡淡答道:
“郡主安好。”
2
蕭承梟眯著眼,目光鋒利得仿佛能把我一寸寸剖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著我身上的男裝,像是在嘲諷。
蕭承梟轉身離去,身旁的慕容婉忽然輕步靠近,笑意盈盈地端起玉盞遞來。
“狀元郎的氣質好生溫婉,我聽說尚書有個念念不忘的舊人,既然狀元郎和尚書是舊窗,不知狀元郎可否識得那女子?”
我看著她,懶得去辨別她話裏的真假。
我推開酒盞,低聲道:
“郡主恕罪,臣不善飲酒。”
慕容婉指尖微顫,低下頭,臉頰泛起難堪的紅暈。
“狀元郎有何清高可裝?誰不知道你這狀元是如何來的,你就是個賤人!”
宴會之上,尚書府庶子蕭炎字字如鋒,滿座死寂。
老尚書皺眉嗬斥:
“逆子,大殿之上,不得胡言!”
蕭炎卻吐出一口酒,挑釁地看向我:
“郡主,你可不要被他蒙蔽了,我看她不是什麼好人,若不是他,我們蕭家此前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你說什麼?”
蕭炎冷笑:
“郡主還不明白?他這個狀元,名不正言不順!”
話音落下,他目光掃向我:
“林疏影,你還有膽站在這裏?”
我不理他,直起身子,突然將手中的酒杯揚起,砸向蕭炎。
蕭炎吃痛,捂著鼻梁,眼中怨毒更盛:
“你敢動我?別以為你中了個狀元我就怕你!我可是尚書府的人!和你這種賤種可不一樣!”
“我們既能查出蕭家舞弊,自然也能查出你的貓膩,信不信?”
他叫囂著,場上一瞬間寂靜。
蕭承梟緩步而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狀元郎,請自重!”
他的聲音低沉。
我不閃不避,手腕翻轉,打碎酒杯,將碎片狠狠刺進他的掌心。
蕭承梟卻沒後退,反而苦笑。
“你倒真狠。”
他收回手,看著掌心的流血,眸中一片冷漠。
蕭炎怒氣未消,忽然衝上前掐住我,恨不能當場將我掐死。
我反手抓住他亂發,抬膝撞向他的肚子。
桌上青銅鼎滾落,我將鼎砸向蕭炎肩,他悶哼一聲倒地。
宴席失控,驚呼四起。
我們就這樣打作一團。
蕭承梟目光如冰,一步步走向我。
他忽然抬手扣住我的喉嚨,將我死死按在地上,湊近我耳邊低語:
“林疏影,既然你思念你家人,我不妨送你們一同下黃泉,如何?”
我沒有回答,隻是迅速抓起桌上碎片,作勢就要往他心口捅去。
蕭承梟身形一顫,眼裏卻帶著獰笑:
“你倒是狠。”
不等他話落,慕容婉忽然撲過來,擋在蕭承梟身前。
碎片劃破她的肩胛,鮮血瞬間湧出。
她聲音微顫:
“有什麼錯,衝我來,狀元郎,別傷他,尚書他身體本就不好......”
我冷著臉,手下用力,碎片沒入肉裏。
“與我何幹!”
“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莫要傷及無辜!林疏影,你瘋了!”
“哦?那我們林家又何錯之有?”
3
我毫無憐憫地一腳踹向慕容婉,她猛地吐了一口血。
沒有了我的束縛,慕容婉轉身抱住了蕭承梟。
眾人見狀,無一人敢上前。
蕭承梟麵沉如水,突然抬手掐住我的頸項,冷笑一聲:
“瘋婦!”
他五指收緊,卻又摩挲著我的頸側,眼底的悸動一閃而過。
我半仰著頭,唇角牽動諷刺的笑意。
“瘋?”
“這不都是尚書心中盼著的麼?”
我與他鬥了不知多久,早已鬥到連往昔的情分都快磨滅。
曾幾何時,我二人執手無話不談,今日卻成針鋒相對。
三年前的那夜,他滿身儒雅投奔林府,我卻在金殿將蕭家通敵的密檔呈給帝王。
而在我答應與他成婚的那一日,蕭承梟卻一把火燒了我滿門。
出事那天,他親自帶人將我拖至府外。
見我渾身傷痕,他俯下身,吻上我被打裂的唇角。
“林疏影,若我死了,下輩子你可願與我做一對尋常夫妻,不再折磨彼此?”
他的聲音低沉裏卻藏著希冀。
我緩緩搖頭,望著他那雙滿是期盼的眸子。
“我們沒有來生。”
宴會的騷亂很快引起了注意。
老尚書急召太醫,我看蕭承梟冰冷下令:
“救活她,不然滅你九族!”
看到我身上的血,蕭承梟腳步踉蹌,臉色慘白。
他一把按住我的肩,指著那些太醫,眸中的渴望幾乎灼人。
“林疏影,你看清了麼?本官懂得如何去愛!”
蕭炎趕緊扶住他,“哥,你清醒點!我們兩家是宿敵!”
可蕭承梟推開蕭炎:“滾!我不需要你的提醒!”
他又看向我:
“你看見了沒有?隻要我願意,本官隨便就能找個人深情守著!你還不懂嗎?”
外頭傳來腳步聲,火把的光撒在我的臉與他的肩上。
我甩開他的手,將他推給蕭炎,神色冷淡地理了理他方才觸碰過的衣襟。
“衙門來人了,該去做筆供,我做過的事,我自己擔著。”
蕭承梟低聲:“林疏影,我先服軟,我們放過彼此吧。”
我未答,隻是轉過頭。
其實,兩年前我便放過了他。
大理寺衙門,我們一前一後被關進兩個審訊室。
做完筆供,我靜靜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語。
隔壁的聲音漸響。
“哥,你避得了別人,可避得了我麼?這又是你新花樣吧?她是林家餘孽,你竟然想給她一個新身份娶她,惡心她?”
“可那郡主怎麼辦?雖然郡主聽話得很,就算讓她做妾她也願意。”
“我是認真,但她未允之前,我不會與郡主說,她太小,突然變故,她承受不了。”
“哥,這些不會被林疏影聽見吧?”
隔了許久,才傳來蕭承梟嗓音。
“她聽見會衝進來給我們一人一巴掌,她不來,說明沒聽見。”
我嗤笑一聲,並不在意。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牢門便開,獄卒探頭進來。
“林大人,外頭有人來接你了。”
“勞煩大人。”
“核查完印鑒便可離開。”
我走出審訊室,經過他們房門。
蕭傑斜靠門旁:
“林家還有人?他們不是都已經被滅門了嗎?”
蕭傑大笑,聲音帶著揶揄:
“官差大人,是誰來接狀元郎啊?”
4
“與你何幹?退下。”
“哎呀,大人無須如此。”
蕭傑踮著腳,探頭往外看。
“唉,沒瞧見林疏影,倒看見一個小丫頭。”
“哥,父親來接咱們了,咱要不要追去瞧瞧?”
“她身在這長安,除幾位密友,還有何親族?罷了,先回府吧,明日還要參加春狩宴。”
出了大理寺,徐征親自掀起馬車簾:
“不是去參加宮宴嗎,怎會鬧到大理寺裏?”
我看著他冷硬臉龐下是遮不住的擔憂,心裏一片柔軟。
“回府細說與你聽。”
徐征側眸與我對視:
“當初就料你定耐不住性,如今想想,該陪你一同前往。”
“無礙。”
他見我神色未有異樣,倒似想到什麼:“明日春狩宴,尚書府可是同去?”
“應該是吧,剛剛宮裏似乎傳出了消息。”
徐征沉吟,呼喚侍從承宇。
“將軍。”
“將軍府與尚書府可有來往?”
“有的,尚書府如今地位不穩,此番春狩宴之前他們便私下打聽,想和將軍府牽線,求將軍辦事,不過這點小事,屬下未曾上報。”
“往後但凡尚書府的動靜,須立刻呈與本將,明日春狩宴也替本將安排好。”
“屬下遵命。”
我輕笑:“你忙你的不妨事。”
“害你全家之人,本將倒是想會會。”
“隨你,昨夜讓你去查的,你可瞧了?”
“嗯,讓承宇去了,那女人無大礙。”
“無礙?”
那一碎片下去,我心裏明白分量。
即使在一介男子身上都夠喝一壺,更別提是小姑娘。
可她認定的路,那便隨她罷。
我沒把這個當回事。
白日的流言也已被徐征掃平。
我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
翌日,承宇來院接走綰綰,說是去學堂上學。
徐征被朝中急事召了去。
我靜在府中,取出了父親當年留給我的配飾。
這些年調養心性,我每日在宅中苦讀。
或是繡作,品茶,理花。
極少出庭院。
就算出門,也是女扮男裝。
今日與徐征相伴出宴,確實是我們頭一回攜手出遊。
我想著,妝容便添了幾分亮色。
七銜珠冠高挽雲鬢,一身華服頗為奪目。
到達宴會時,將軍府的玄甲軍早已肅列兩側。
“請夫人入帳!”
“讓將軍稍後過來。”
“謹遵夫人令!”
雨絲正密,官員百姓全部避讓在一側。
“那女子是誰,架勢大得緊,連孫老太師親至,將軍府都不如此禮待,她竟能有玄甲軍跪迎接駕?”
“我常年與各府夫人打交道,著實不識這張麵孔,隻覺得有些麵熟。”
“且瞧瞧,人家裙擺上連滴雨水都未沾。”
“唉,說到底,徐家護衛也得看人下菜碟!”
周遭細雨潺潺,所有人都朝我投來探究的目光。
卻無人知曉,若我衣衫不慎沾上一滴泥水,這隊玄甲軍便要挨罰。
“夫人,尚書有請。”
我眼角瞟見角落裏那張熟悉的臉,蕭承梟正在那,對我示意。
他不知道的是,僅僅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便差點成了玄甲軍的刀下亡魂。
我伸手揮退了玄甲軍,朝著蕭承梟走了過去。
“今日的你身著女裝,更勝從前。”
他的身邊站著慕容婉,一臉蒼白:
“如此排場,你倒教本官刮目相看了,兩年未見,竟有這般風頭。”
“莫不是還指望你記著我?”
我淡聲回敬。
他嘴角微挑,上下打量著我:
“如此打扮,來到這裏,林疏影,你這是不滿狀元的身份,欲嫁權門?是孫府?還是上官府?”
蕭承梟慣會察言觀色。
“莫不是將軍府?你的胃口倒是不小。”
見我不應,他冷哼一聲
慕容婉見狀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勸了一句:“梟郎,這邊貴人多,慎言。”
誰知蕭承梟猛地甩開了她。
“你有幾條命敢起這等野心?別說將軍府,單說你女扮男裝參加科舉的事,就能讓你命喪九泉,這裏貴人非你能及,沒有請柬,少在此處找死。”
“我沒資格來這嗎?”
我招手問玄甲軍:“我的請柬呢?”
玄甲軍低頭,聲音齊整。
“夫人宴會中任何地方皆可隨行,無需請柬,無人敢阻。”
我揮手,示意他們各司其職。
轉身再看蕭承梟,他的臉色陰沉:
“林疏影,你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