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遲來的懺悔
我的父母去了大城市創業,將我和姐姐扔在了鄉下的外婆家中。
過了幾年,他們接走了姐姐。
離開時,說再過幾年一定會來接我。
後來,他們成了本市知名的企業家。
電視上經常出現他們和姐姐的幸福甜蜜的身影。
等他們終於來接我時,我早已死在了一個寒冷的冬日。
1
我死了,死在我十八歲那年。
我被霸淩我的人推進了河裏。
翻湧滾動的河水立馬淹沒了我。
我透過被河水模糊浸濕的眼睛看見這條熟悉的小道,這條我走了十八年的小道。
刺骨的寒風穿透了我身上的每一處。
“爸爸,媽媽,你們還記得我嗎?你們什麼時候來接我?”
我嘶啞的聲音無法從喉嚨的穿過。
我撲騰著,用力掙紮著,我不知道嘴裏咕嚕了什麼。
但最終我被覆蓋了。
我感到身體在下沉,肺部在充水。
我想下輩子,我再也不做你們的女兒了。
一片黑暗中,我人生的十八年像幻燈片放映一般出現在眼前。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提了兩個箱子離開了這裏。
他們一臉壯誌滿懷,似乎對未來充滿希望。
臨走前,父母將我和姐姐叫在一起。
用溫暖的手摸了摸我們的頭,輕聲道。
“等爸爸媽媽在城裏安頓下來,就來接你們過來。好嗎?等等我們。”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離別的意義。
以為隻是平時的上街去鎮裏,回來還會給我們帶好吃的這種。
我揮了揮手,高興回應道。
“好呀,記得給我們買好吃的哦。”
淚水濕潤了爸媽的眼眶。
姐姐大聲哭著,撲進他們懷中。
我疑惑地看著他們三人。
後來,我無數次對這次告別而後悔。
我不知道,這一等就是十幾年。
等來的並不是父母來接我,而是我人生的終點。
若是當時我也像姐姐那樣撲進爸媽的懷裏就好了。
那該是怎樣的溫暖。
我和姐姐就這樣被塞給了外婆。
外婆年事已高,頭發花白,但她總是用皺巴巴的手牽著我和姐姐。
送我們去上學,又接我們放學回家。
後來,外婆膝蓋發痛,再經不住每天接送。
於是我們開始自己上學。
姐姐不會像外婆那樣牽著我的小手。
她總是走得很快,把我甩在後麵好遠。
我之後隱隱感到,姐姐不喜歡我,甚至是討厭我。
因為她說要不是我出生了,父母不得不去打工掙錢,才把我們扔在這裏。
2
幾年前,爸媽回到家裏。
他們給家中添置了好一些物品。
再次離開時,他們帶走了姐姐。
“姐姐大了,要去城裏讀書。爸媽現在生活還不穩定,琳琳你再等等。”
我看著他們三人遠去的背影,內心憤懣不安。
我大哭著衝到他們車旁,“憑什麼姐姐可以去,我也想去啊。”
我張大嘴嘶吼著,任由眼淚胡亂流下。
媽媽把我的手從車窗下扒下來。
“琳兒聽話,再過幾年我們就來接你。”
“我們給外婆留下了一部手機,想我們了就打電話。琳兒,懂點事。別讓我們為難。”
爸爸開動汽車引擎,汽車揚長而去,隻留下飛揚的塵土撲向我的口鼻。
我呆呆站在原地。
我也想跟你們一起生活啊,就算不穩定也關係。
這句話隨著淚水都被我吞進了肚子裏,埋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外婆走過來,輕輕拉住我的手。
“我們回去吃飯吧。外婆做了你最愛吃的可樂雞翅。”
他們走後的幾天,我們幾乎天天通電話。
每次掛斷電話後,我對著冰冷的屏幕,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外婆總會問,“今天又跟爸爸媽媽聊什麼啦?”
我又仔細回想起來,跟外婆一一敘述,仿佛又重溫了通話時的幸福感。
後來,父母很少再打來電話。
我打過去時,要麼是沒有接通,要麼是匆匆兩句就以工作忙而結尾掛斷。
看著我失落的樣子。
外婆就會說,“爸爸媽媽在努力賺錢,為了盡早把你接過去。”
此時,我內心又燃起了希望。
我們這個村子不大,進來的路隻有一條。
沒事時,我就總是蹲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出神地望著這條路的盡頭。
等待著爸爸媽媽開著車來接我。
當然一次也沒有見到我期待的場景。
3
又過了幾年,爸爸媽媽變成了本市著名的企業家。
我可以經常在電視中看到他們被采訪的樣子。
爸爸一身黑色西裝,媽媽一身白色套裝侃侃而談。
高端,大氣而優雅。
我還經常看見姐姐。
姐姐穿著黑色絲絨長裙,站在他們身邊。
和他們很相配,很和諧。
我幾乎看完了所有關於爸爸媽媽的采訪。
除了創業的艱險過程,我記得最深的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引以為豪的女兒。
我知道那不是我,他們說的成績優異、性格美好、多才多藝的女兒是姐姐。
我在鎮裏上高中。
從家裏走過去要一個小時。
我每天天不亮就背著沉沉的書包走上那條道路。
那條我待過無數次的道路。
學校很小,但那是鎮上唯一的一所高中,因此其中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一次家長會,外婆腿疾複發,沒人來出席我的家長會。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分析自己的成績,讀自己寫的信。
也是從那次之後,我被幾個人盯上了。
放學後,他們把我圍在中間。
“喂,何琳。怎麼沒人給你開家長會啊。你不會是個野孩子吧。”
一個女生指著我的鼻子。
因為發育不良,我比同齡的她矮了整整一個頭。
“才不是!”我把她用力推開。
指著雜誌上說,“我有爸爸媽媽,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話音剛落,他們都發出哄堂大笑。
“你不僅是個野孩子,你還是個瘋子啊。”
他們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
因為雜誌上的他們是那麼耀眼,似乎生活在一個與我們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看著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
內心也暗自嘲笑了自己。
那天下午,他們打了我一頓。
說這是對我撒謊的懲罰。
可我,根本沒撒謊啊。他們,本來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晚上,我又坐在路口。
微風吹過,默默紅了我的眼眶。
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外婆循聲找到我。
當她站到我麵前時,我不知道她怎麼用她這副腿腳走這麼遠的。
我心疼地看著外婆。
外婆隻是一臉擔憂地望著我,“怎麼啦,我的琳琳是不是受欺負了。”
我不想讓外婆擔心,隻是說我摔了一跤。
還有,我想爸媽了。
4
我跟外婆相依回到家後。
外婆趁我睡著時,給父母撥通了電話。
其實我沒睡著,我側過身小心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們現在也穩定了。什麼時候把琳琳接過去?孩子身邊老沒爸媽,這可不行。”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番,媽媽的聲音傳來。
“哎呀。媽,我們現在正處於關鍵階段呢,沒時間照顧琳琳。”
“一會又是創業初期不穩定,穩定了又說關鍵階段。你怎麼能就隻帶琪琪,不帶琳琳。兩個都是你女兒。”
外婆的聲音明顯帶了些怒氣,有些顫抖。
“媽,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我們也想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我們現在真的沒時間。”
“琳琳在學校好像受欺負了,她也很想你們。你們看著辦吧。”
原來,外婆輕易就看穿了我的謊言。
這一刻,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被欺負了?不是吧,琳琳不會是說來騙你,想讓我們回來吧。”
“張梅!”
外婆重重喊了一聲媽媽的名字。
隨後又放低聲音。
“琳琳什麼都沒說。但那樣子,我不信你一個當母親的看了不心疼。”
又是一陣沉默。
“我知道了,媽,我會考慮的。”
電話在這裏掛斷。
我雜亂的思緒中萌生了巨大的希望。
媽媽說會考慮的,那一天是不是快了。
我每天都滿懷期待地等待著,比以前更期待,更熱烈。
我沒想到,巨大的希望隻會帶來更大的失望。
我終究沒等到。
我死去的那天,我被霸淩我的同學推進了河裏。
他們說隻想開個玩笑。
隻是想看我在水中撲騰的樣子。
可我被洶湧的河水衝走時,他們卻逃跑了。
走馬燈放映完了。
我的眼前一片光明。
我應該是徹底死了吧。
但一陣強烈的光線後,我又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小道和剛剛淹死我的河。
隻不過我感到飄飄然的。
5
我看見,我的屍體被打撈了上來。
外婆跌跌撞撞地跑著過來,旁邊兩個人攙扶著她。
看來是別人發現了我的屍體,並認出了我,然後通知了外婆。
外婆撲通一下跪在我的屍體身旁。
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摸著我的手,輕輕撥開我臉上粘著的濕發。
“這是琳琳,這是我孫女。你們救救她。求你們了。”
外婆對著周圍的人拜了又拜,懇求著他們。
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衝過去,手穿過了外婆的身體。
我抱不到她,根本連觸碰都不可能。
周圍人紛紛安慰外婆,說已經斷氣了。
外婆不相信,仍舊緊緊握著我的手。
好像這樣就能讓我已經冰冷的屍體溫暖回來。
外婆大哭著,無措地就這樣一直握著我的手。
“外婆。我在這。”
我跟著外婆大哭,手一次又一次穿過她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外婆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村裏人幫忙把我抬了回去。
同時攙扶著雙腿已經無力的外婆。
“為什麼我死了還能看見這些。我不想看了。”
我對著天空大喊著。
“每個人死後都要看一些東西。而這些是你的。”
上天回複了我。
為什麼我死了還要承受這一份痛苦。
我跑回家中。
村民們已經陸續回家了。
隻有外婆一個人坐在長凳上。
她雙眼紅腫,無神地望著我的屍體。
不經意間,一顆淚又一顆淚接連滾落。
外婆用雙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淚。
她走到床邊,撥通電話。
“媽,什麼事。現在有點忙。”
電話響了三聲,媽媽的聲音傳過來。
“現在馬上回來。”
外婆聲音哽咽著。
“琳琳被淹死了。”
“媽,我不是說了嗎,接琳琳來我這我會考慮的。你們也不用老是來騙我吧。一會是被同學欺負,一會又是被淹了。現在的孩子都會遊泳,哪會這麼容易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