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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陣刺耳又規律的金屬刮擦聲驚醒,心臟在胸腔裏狂跳,仿佛要掙脫束縛。我猛地睜開眼,熟悉的、帶著廉價消毒水氣味的窗簾縫隙裏透出灰蒙蒙的光。
淩晨五點。
不是夢。
那折磨了我無數個日夜的噪音,公公“打掃衛生”的標配——鐵桶拖把在瓷磚地上反複摩擦的“嘎吱”聲,此刻如同地獄的喪鐘,精準地敲在我的神經上。
我顫抖著摸到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刺目的日期像一把冰錐紮進眼底。
我回來了!回到了那個改變一切的日子——線上考試被打擾,考了零分那天!回到了職稱被毀、工作被丟、一切悲劇開始的源頭!
巨大的狂喜瞬間被冰冷的恨意覆蓋。我用力攥緊手機,指節泛白。上一世,就是在這個該死的淩晨,被他吵醒後渾渾噩噩,隻能靠濃咖啡強撐精神去考試。那場決定命運的線上職稱評定考試,係統有著近乎變態的監控靈敏度,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判定為作弊。
我清晰記得當時自己坐在電腦前,手心全是冷汗,對著攝像頭一遍遍祈禱:別進來,千萬別進來......我甚至卑微地在心裏哀求,公公啊公公,求求你,這次聽懂一次人話吧!
然而,命運總是重複著最殘忍的劇本。
考試開始不到半小時,就在我全神貫注於一道關鍵論述題時,那扇薄薄的、象征著我最後一點私人空間的房門,被毫無征兆地推開了。吱呀——
公公那張堆滿“慈愛”笑容的臉探了進來,手裏端著一個粗瓷大碗,嫋嫋熱氣帶著一股油膩的雞湯味瞬間彌漫在狹小的書房裏。
“欣然啊,我氣了個大早專門給你熬的雞湯!快,趁熱喝了!讀書考試傷身體,得補補!”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關懷”,仿佛完全看不見我煞白的臉色和屏幕上閃爍的考試倒計時。
監控攝像頭冰冷的紅光,像一隻不祥的眼睛,冷冷地記錄著這闖入的一幕。
心臟驟然停跳,隨即瘋狂擂動,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完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絕望的轟鳴。
“公公!我在考試!不能被打擾!算作弊的!”我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可他呢?他隻是不以為然地揮了揮那隻空著的手,像是趕走一隻蒼蠅:“哎喲,沒事兒!喝碗湯能耽誤多大功夫?喝完再考一樣的嘛!快喝快喝,涼了就腥了!”
那碗油膩膩的雞湯被他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邊,滾燙的碗壁燙得我一哆嗦。就在這一刻,電腦屏幕上,一個刺目的紅色彈窗驟然跳出,伴隨著刺耳的警報音效:【警告!檢測到異常幹擾!考試過程涉嫌作弊,本次成績作廢!】
“作廢”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間凝固,那碗雞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油黃的湯汁和碎裂的瓷片濺了一地,如同我此刻徹底粉碎的希望和未來。
零分。
職稱評定失敗。
緊接著,是公司人事部冰冷無情的辭退郵件。
為了“彌補”他那“無心”的過錯,公公拍著幹癟的胸脯,信誓旦旦:“欣然,你放心!工作沒了再找!孩子交給我!我保證給你帶得白白胖胖的!你安心出去找工作!”
看著他涕淚橫流的“懺悔”模樣,我那愚蠢的、殘存的一絲對“家人”的信任和心軟,讓我點了頭。我忍著心如刀割,將辛辛苦苦擠出來、分裝好的母乳儲奶袋,小心翼翼地放進冰箱冷凍層。每一袋都貼上了醒目的標簽,日期、時間、分量,寫得清清楚楚。我拉著公公,指著冰箱,一遍又一遍,幾乎是懇求地叮囑:
“爸,這些奶,一定要按時按量,用溫水溫熱了再喂給心心。記住,除了這個母乳,其他任何東西,米糊、米湯、果汁,統統不能給她吃!她才三個月大!腸胃很脆弱!記住了嗎?”
公公點頭如搗蒜,眼神卻有些飄忽:“記住了記住了!放心!我大孫子,我能虧待了?”
幾天後,尖銳的手機鈴聲撕破了午後的寧靜。醫院急診冰冷的聲音傳來:“張欣然女士嗎?您的孩子被送到我們急診室了,情況危急,請盡快過來!”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瞬間劈碎了我僅存的僥幸。我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到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中,我那才三個月大的女兒心心,小小的身體蜷縮在慘白的病床上,臉色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起伏。
“怎麼回事?醫生!我女兒怎麼了?!”我撲到床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責備和後怕:“嬰兒嚴重窒息!家屬說是喂食不當!我們詢問了孩子爺爺,他說…他把冰箱裏的母乳都倒掉了,直接給孩子喂了自己調製的米糊!不到三個月的孩子,吞咽功能根本沒發育好!米糊直接堵住了氣管!再晚送來幾分鐘,神仙也救不了!”
倒掉了?米糊?!
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想象著黏稠的米糊是如何堵塞了女兒細小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在痛苦中掙紮......那種窒息般的絕望感,比我被辭退時強烈百倍!我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帶血的月牙印。
公公縮在牆角,搓著手,滿臉的“委屈”和“不解”:“我…我就是想給你們省點錢!我看冰箱裏那些袋子占地方,想著既然不喂奶了,吃點米糊也能斷奶嘛!省下來的奶粉錢多好!我們那會兒,孩子他媽奶不夠,不都是喂米糊米湯?不都活得好好的?誰知道現在孩子這麼嬌貴......”
看著他那張“無辜”的老臉,聽著他“省錢”的荒謬邏輯,一股暴戾的怒火幾乎要衝破我的天靈蓋!但我強壓了下去,指甲更深地嵌入皮肉。上一次考試的“教訓”還不夠嗎?我竟然還對他抱有幻想!我咬著牙,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爸!心心才三個月!她隻能喝奶!米糊會噎死她的!這是最後一次!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我以為,血的教訓足以讓他清醒。我以為,看著孫女差點死在自己手裏,他會收斂。
我錯了。錯得離譜。
公公的“聽不懂人話”,是刻在骨子裏的偏執。他的“為你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幾年後,心心上了幼兒園,活潑可愛。我千叮嚀萬囑咐,心心對芒果嚴重過敏,一絲一毫都不能碰!公公又是滿口答應。
直到那天,幼兒園老師的電話如同喪鐘:“張媽媽!心心突然全身紅腫,呼吸困難!我們叫了120!她爺爺今天中午偷偷給她吃了芒果!說增強抵抗力!我們攔都攔不住!”
我發瘋一樣衝到搶救室門口,隻看到醫生疲憊而沉重的臉:“張小姐,抱歉…孩子重度過敏,引發喉頭水腫窒息…我們盡力了…”
盡力了?
我的女兒…沒了?
因為一塊芒果?
世界在我眼前轟然崩塌。冰冷的絕望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感官。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踉蹌著衝進病房。心心小小的身體被白布覆蓋著,那麼安靜,那麼冰冷。
“公公!!”我歇斯底裏地撲向那個縮在角落、同樣麵如死灰的老頭,“我跟你說過一千遍一萬遍!心心芒果過敏!會死人的!你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啊!!”
公公被我揪著衣領,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哭,捶胸頓足,涕淚橫流:“我的乖孫啊!那也是我的親孫女啊!我能不心疼嗎?我…我就是想讓她吃點好的,增強抵抗力啊!誰知道會這樣…老天爺啊!你把我帶走吧!讓我下去陪我的乖孫女啊!!”他一邊嚎,一邊作勢要往窗戶上撲。
這時,接到消息的丈夫吳言衝了進來。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女兒冰冷的遺體,而是他“悲痛欲絕”要跳樓的父親,和我這個“麵目猙獰”揪著他父親衣領的“惡婦”。
“張欣然!你他媽瘋了!”吳言怒吼著,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幾步衝過來,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力道之大,讓我眼前金星亂冒,耳朵嗡嗡作響,嘴角瞬間嘗到了腥甜。
“我爸辛辛苦苦幫你帶孩子!出了意外誰都不想的!你還要逼死他?他一個老人容易嗎?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比你還痛!你怎麼這麼惡毒!”吳言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字字誅心。
緊接著,小姑子吳萍也聞風而至,人還沒進門,尖利的咒罵聲已經穿透走廊:“張欣然你個喪門星!自己命硬克死女兒,還想逼死我爸?不識好歹的賤人!我爸給你當牛做馬帶娃,你就是這麼報答的?活該你斷子絕孫!”
他們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將所有的指責、謾罵、暴力都傾瀉在我這個剛剛失去唯一骨肉的母親身上。他們看不到公公無數次作妖時,是我拚盡全力攔下;他們不知道公公偷偷拔掉冰箱電源導致食物變質,是我一次次默默處理掉;他們更不知道公公偷偷給心心喂他嚼過的食物,是我厲聲喝止......每一次災難的苗頭,都是我在撲滅!可結果呢?我的孩子沒了,而我成了罪魁禍首!
巨大的冤屈、喪女的劇痛、至親的背叛,像無數隻毒蟲啃噬著我的神經。我徹底崩潰了,抓起桌上的水果刀,隻想跟這群畜生同歸於盡!
“我殺了你們!!”
然而,我的反抗在他們眼中隻是“瘋婦”的癲狂。他們輕易奪下刀,吳言和吳萍合力將我死死按住。公公在一旁哭得更大聲了:“我的兒啊!欣然她…她瘋了!她受刺激太大了!快送醫院!送精神病院!別讓她傷著自己和別人啊!”
於是,“抑鬱症”、“精神分裂”、“有嚴重暴力傾向”......一頂頂帽子扣下來。我被他們強行扭送進了郊外那所管理混亂、如同煉獄的精神病院。在那裏,沒有尊嚴,隻有無盡的藥物、電擊、毆打和冷暴力。我的身體和精神被迅速摧毀,最終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冰冷的病床上,像一塊被丟棄的抹布。
臨死前,我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滔天的恨意: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絕不攔著!公公,你不是聽不懂人話嗎?你不是喜歡“為你好”嗎?去吧!平等的去“為”你的好兒子、好女兒“好”去吧!我要親眼看著你,把他們一個個,都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