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愛上了我的妹妹。
哪怕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他也要扯最時興的綢緞給妹妹做裙子。
甚至偷走了我割麥子換來的錢,就為了送妹妹風光大嫁。
成親當天,他雇了一頂八抬大轎,一路敲鑼打鼓,為她掙足了麵子。
而我卻因為過度操勞流產大出血,怕嚇著孩子咬帕子不敢出聲。
他送親三日,杳無音訊。
我看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婆婆,摸著兒女餓到枯黃的小臉,輕聲道:
“娘給你們找個新爹好不好?”
1
“滾!誰讓你們碰的!”
自送親回來已經多日,梁知賢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遍遍描摹婉寧的樣子。
魂不守舍,蓬頭垢麵。
飯也不吃。
一旦有人不小心碰到畫兒,他便甩臉子大發雷霆。
不吃才好,還省我一頓口糧。
我幹脆把兩碗米糊和一碟青菜端上桌,招呼不知所措的兒女過來吃飯。
但多日不見麵的梁知賢今日午飯破天荒出了門。
拖著那條殘廢的腿坐到桌前直皺眉:“今日是婉寧回門的日子,怎麼就吃這個?”
“她平時愛吃魚,也該做一條,不管是紅燒也好,清蒸也罷,絕不能這樣清粥小菜的糊弄過去!”
“哐當”一聲,我放下碗,“沒有。”
他隻管要魚吃,哪裏知道家裏窮光了,就連這碗粥所用的米都不曉得是哪位好心人放在家門口,野菜也是平兒翻遍了山才挖到幾顆。
我本來以為他不會回來的。
前幾日家裏彈盡糧絕,我本想拉著孩子們一走了之。
誰能想到他不僅回來了,還斷了一條腿,徹底成了個廢人。
“江貞雲!你是做姐姐的,長姐如母的聖賢道理你懂不懂?”他繃著臉訓我。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婉寧,可婉寧為了就救我才委身與人,要是沒有她,我在京都那幾日就不可能活著回來,你就是這麼對待恩人的?”
我忍不住譏諷:“我不敢,張知縣府上的妾室,哪裏是我一個鄉間農婦攀得起的!”
“你!”他急了伸手打我,卻被婆婆攔下來,“可不能打人啊!”
如今婆母也沒了往日趾高氣昂的姿態,生怕我帶著一對兒女撇下她殘廢的兒子一走了之,所以事事順我。
“為娘說了一萬遍,你當初活著回來是全是貞雲的功勞,怎麼偏不信呢?”
“娘,”他打斷,“婉寧的品行你是知道的,要不是為了救我,怎麼會答應那肥頭大耳的醃臢貨,做他的小妾......”
明眼人都能看出婉寧是為了什麼才嫁給張知縣做二房,他卻看不清,還天真地以為人家對他情深義重,實際上是見一麵也嫌臟。
婆母把一切看在眼裏,唉聲歎氣。
2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狠下心來,招呼平兒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裏三層外三層的小包,裏麵包著一枚銀耳環:“去上街上,給婉寧姨母買條魚回來好不好?”
平兒乖巧點頭,快跑上街去了。
“嗚呼!婉寧姨母要回來了!”
“哼。”梁知賢的臉色才好看點。
我冷眼瞧著這母子二人的如意算盤落空。
他思念婉寧到癲狂,想趁著回門宴再續前緣。
婆母貪圖婉寧嫁到知縣家,妄圖用一條魚巴結她,以小博大,從知縣家指縫裏漏點賞賜,夠鄉下人家過年了。
所以拿出了藏到今日的銀耳環。
平兒把魚買回來了,婆婆親自下廚做了條清蒸鱸魚。
梁知賢守著那條魚嚴陣以待,從白天一直守到後半夜。
婉寧沒來。
他麵色愈發不好看,婆婆在灶台邊上抹淚,說白疼婉寧一場,白瞎了一條魚,那可是用她的嫁妝耳環換的。
“嘭——”梁知賢把房門摔得震天響。
平兒安兒忍不住去盯那條魚:“娘,俺想吃魚......”
我眼中的淚水滾滾而下。
3
我與梁知賢成婚十年,夫妻舉案齊眉,感情甚篤。
後來我在路上撿到一個孤女。
我見她可憐,便主動認她做妹妹取名婉寧,把她帶回家中
誰知梁知賢一眼愛上了婉寧。
我從此噩夢連連。
家裏明明隻是富農人家,他卻把婉寧寵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我起早貪黑做飯,他嫌糙米難咽,每天特意去鎮上買精細點心給她吃。
即使孩子穿著粗布衣裳,他也要給婉寧扯最時興的綢緞做裙子。
更不用說二人整日窩在一起吟詩作賦,梁知賢時常感歎婉寧是他的知己。
我家中敗落前上過十年大儒的私塾,偶爾談論幾句史書,卻被他嗬斥說是婦人之見,愚不可及。
婉寧略認得幾個字,讀一兩句詩詞,他卻引以為知己。
公公婆母也喜歡乖巧的婉寧,私下提點我過段日子就要主動納她為妾,要做個賢惠的好媳婦。
就連平兒安兒也黏在婉寧身後,一口一個姨母叫著。
我哭過,鬧過,可是無用。
還被指責善妒,往後他們兒子做了狀元郎,會有源源不斷的妾室送上門來,難道我要個個攔著不讓進門不成?
開春後梁知賢要上京趕考,也要帶上婉寧。
“貞雲你別多想,隻是婉寧飽讀詩書,有她在我身邊我的心會更安些......等我中了狀元,一定騎著高頭大馬回來接你做狀元夫人!”
我沉默了,明明我昨夜替他收拾行囊,聽見他二人嬉戲耳語——
“姐夫,等你中了狀元,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要不然我可不依你......”
“自然。” 他低聲笑,“遲早要八抬大轎娶你做狀元夫人。”
“那姐姐呢?”
“她?”他頓了頓,“她自有她的去處。”
一個狀元郎能有幾個夫人?
“姐姐,路上我會好好服侍姐夫的,你在家裏隻管照顧好阿公阿婆。”她挽著知賢的胳膊,一臉羞澀。
4
我眼睜睜看著他二人攜手上京,最後卻隻有婉寧一個人哭著跑回來。
她說知賢沒考上,不光沒考上,還因為寫詩無意中得罪了巡撫大人,被扣在大牢裏生死不明。
家裏亂成一團,公公雙腿一蹬駕鶴西去,婆母哭天搶地,平兒安兒纏著要去找父親。
我冷靜下來,當即選擇賣光了一長單子嫁妝去贖人。
我敲了冤鼓,散盡金銀,甚至去求了梁家的死敵。
最後跪在巡撫府院中,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三天後,獄裏麵終於放話出來,梁知賢被放了。
他歸家第一件事,就是忙問我:“婉寧呢?”
我心如刀割,麵上卻淡淡道:“她快要嫁人了,給外莊的張知縣做二房小妾。”
他麵色煞白:“不可能......不可能......”
婉寧要做妾,梁知賢自認為虧欠她太多太多。
所以哪怕家裏窮得叮當響,也要給她置辦豐厚的嫁妝。
可當初為了救他,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我變賣了,隻留一畝薄田。
梁知賢翻箱倒櫃,最後盯上我頸間的鴛鴦玉佩
那是我爹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貞雲,這個先給婉寧,日後我再補給你......”
玉佩被他硬生生砸成兩半,成了他二人情比金堅的信物。
一半給婉寧,一半給自己。
5
一條魚被平兒安兒惦記了一下午。
他倆吃的時候連木筷上的汁水都舔得幹淨,還不忘挑出一筷子魚肉:“娘也吃,小弟弟沒了,娘也要補身體......”
我含淚笑笑:“娘不吃。”
自梁知賢從京都死裏逃生歸家後,不日我便被查出身懷有孕。
可他竟聽了婉寧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就斷定我腹中的孩子是趁他不在家偷漢子揣上的野種,任憑我如何解釋,他都不信。
我現在都記得他那時一心撲在婉寧身上,任由麥子爛在地裏。
無奈之下隻好我一個人硬挺著七個月的肚子下地割麥,割到兩手血肉模糊,腰都直不起來。
十捆麥子換成三十吊錢,勉強夠一家老小吃上半個月。
可梁知賢竟然背著我動了這筆錢給婉寧雇了八抬大轎。
隻為了婉寧一句歡喜:“姐夫,你對我最好了......”
婉寧出嫁那日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而我卻害怕嚇到平兒安兒死死咬住帕子不敢喊一句疼。
產下一個死胎,或許是上天給我警醒。
這個男人並不值得我付出一生。
“沒墨了!快拿墨來。”
第二天,梁知賢又開始在屋子裏吆三喝四。
婆婆低聲罵到:“家裏都吃不上飯了,哪還有閑錢給你買墨給你!”
“娘你不知道!婉寧沒回門,必是在知縣府上受了委屈,不敢回家來,我定要寫信問個清楚!”
我兩耳不聞,一味和安兒在房裏繡花。
把舊衣裳拆了改樣,繡好了拿去賣,好歹能換一吊錢。
家裏又要斷糧了。
之前的那袋糧食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落在家門口,平兒遠遠瞧見一個背影,說是個中年男人模樣。
我也勸過梁知賢兩句,即使腿廢了,也該拿出秀才的學問替別人寫兩幅字畫,好換錢來補貼家用。
他卻以為我在羞辱他,拍案而起:“婦人之見!大丈夫當提筆安天下,豈能屈尊為那些目不識丁的粗人題字?我的字,豈是他們配收藏的?”
可之前他日日夜夜為婉寧作畫,鋪滿了整個屋子。
如今又換了法子。讓平兒一天一趟替他跑腿把信送到知縣府裏。
可婉寧從未給他回過信。
時間久了,梁知賢急了:“真的沒有回信?”
他舉起腰帶狠狠抽了平兒兩下:“莫不是你偷懶沒送吧?你可誤了我的大事!”
我急忙上前護住兒子:“幹什麼!他是親生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梁知賢你連畜牲都不如嗎?”
他不可置信:“你敢這麼說我?婉寧從來不會如此對我,你這個偷漢子的娼婦連婉寧的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
我把那疊退回來的書信甩到他臉上,冷冷道:“別白日做夢了,你冰清玉潔的好妹子可是理都不想理你,在街上遇見你個廢人,怕不是躲都來不及。”
他被戳中心病:“怎麼......怎麼會......我可是為了她才斷了腿......婉寧怎麼會嫌棄我......”
為了不耽誤吉時,他送親路上就近走了山路,不小心跌落懸崖,差點喪命。
婆母也聽見我們爭吵,出來抹淚:“賢兒......這段日子貞雲操勞一大家子可是不容易,洗衣燒菜,織布下地,哪個不是她......要不然我和孫兒就要上街西北風去了......”
“可憐她肚子的孫兒生出來就沒氣了......我看了,和你剛出生一模一樣,你怎麼還能冤枉她對你不忠呢!”
“你天天念著婉寧,卻不想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呐!”
梁知賢看著我有些觸動。
半響後去摸我的手:“貞雲,是我不對......我,我是糊塗了......不該對平兒動手......”
我咬著牙把眼淚逼回去
6
自從梁知賢給我低頭道歉後,我們仿佛又恢複成以前那般相敬如賓。
他把婉寧的畫作都小心翼翼鎖到櫃子裏,我隻當沒看見。
隻要他別再作踐我,
我和安兒整天家裏縫縫補補,漿洗衣裳。
梁知賢替人寫一兩副對聯換取口糧,偶爾還能指點一下平兒讀書。
本來日子尚且可以稀裏糊塗過下去。
可是有一天,家裏來了一頂小轎子,來人是張知縣家的家丁,說來二姨娘思念母家,接梁舅爺進府敘舊。
梁知賢興奮極了,歡天喜地裝走了家裏僅剩的一些瓜果,說要給婉寧嘗新鮮。
那是我攢下來三天的口糧。
我擋住他,最後一次問:“你真的要去嗎?”
梁知賢沒敢看我,低著頭:“婉寧需要我。”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上了轎子。
這個家裏再一次失去了勞作的男人。
7
天越來越冷,我躺在炕上一天一夜,已經餓到沒有力氣下床了。
婆母日咳夜咳,眼見熬不過這個冬天。
“娘,吃雞蛋。”平兒餓到搖搖晃晃,往我被窩裏塞了兩個熱乎乎的雞蛋。
“你......這孩子,雞蛋哪來的?”
“叔叔給的。”他指了指院子裏的男人。
我起身去瞧,果然院子裏有個高大的背影,旁邊一籮筐的米麵肉菜。
從那天起,梁家住下了一個陌生男人。
他寡言少語,不愛說話,卻身強體壯有把子力氣。
白天砍柴澆水,施肥耕地,到了晚上,他把自己的被褥抱到我的炕上。
婆母說不能辜負有心人,而我隻問了一句:“你可曾娶妻?”
他從後麵抱住我,低聲說:“未曾娶妻。”
我和他平平淡淡過了大半年,一家五口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除夕夜,我包了肉餡的餃子,平兒安兒吵著要吃銅錢。
此時院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大爹!門外好像有人!”
我心想可能是過路討彩頭的乞丐,於是和男人端著一盤餃子去開門。
剛開門,一個臟兮兮的人倒在雪地裏:“貞雲——”
隨後他看清摟著我的男人,瞳孔地震:“......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