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不再晝夜不分地沉溺於悲傷。
他開始白天出門,四處奔走,晚上回來便對著我的骨灰壇作畫。
他畫我們初遇的雨巷,畫我們定情的湖畔,畫我們簡樸卻溫馨的家。
每畫一幅,他都會停下來,久久地凝視著畫紙。
而我,也隨著他的筆觸,一遍遍重溫我們的過往。
那些記憶的碎片,通過筆尖,不斷地傳遞給他。
我記起了更多。
記起舅舅總是在陸修遠外出求藥時,來「探望」我。
他嘴裏說著關切的話,眼神卻像毒蛇一樣,在我身上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上逡巡。
我的嫁妝,是我母親留下的。
母親去世得早,這些東西,是她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舅舅不止一次地暗示我,說陸修遠為了給我治病已經山窮水盡,不如把這些「死物」賣了換錢。
我當時病得糊塗,隻覺得他說得有理。
現在想來,他分明是覬覦我母親的遺產。
我甚至記起,在我病情最重的時候,他拿著一份文件讓我簽字,說是什麼醫療授權。
我連看都沒看,就按了手印。
那恐怕,就是他後來拿出來的那份房產轉讓協議。
這些畫麵,雜亂無章地湧入陸修遠的腦海。
他畫畫的手開始顫抖,墨點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像一滴滴凝固的血。
他終於停了筆,雙手抱著頭,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
「林國富!」
他咬牙切齒地念出舅舅的名字,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凝為實質。
他明白了。
我的死,絕非一場簡單的病故。
這背後,是我至親之人的精心算計。
這天,林康又找上門來。
他大概是覺得上次沒能把陸修遠踩到泥裏,心有不甘,特意來補刀的。
他一腳踹開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看到屋裏掛滿的我的畫像時,愣了一下。
隨即,他臉上露出扭曲的嫉妒。
「喲,還在這兒畫死人呢?陸修遠,你可真是個情種。」
他走到一幅畫麵前,伸出臟手就要去摸。
「別碰!」
陸修遠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來。
林康嚇了一跳,悻悻地收回手。
「不碰就不碰,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轉了轉眼珠,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
「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說了,念在我們“親戚”一場,拿著這一萬塊的坐路費滾的遠遠的,別在這裏丟人現眼的。」
陸修遠隻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替我謝謝舅舅。」
林康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罵了一句「神經病」,落荒而逃。
他走後,陸修遠走到桌前,重新拿起那支筆。
他鋪開一張巨大的宣紙,蘸飽了墨。
這一次,他沒有畫我,也沒有畫風景。
他畫的,是一座華麗的牢籠。
牢籠裏,關著一個衣著華貴,麵目貪婪的男人。
那張臉,和舅舅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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